“真渊无岁月,遗民不知年,开口问来历,满嘴皆谎言。”
——真实之渊边缘石刻
下沉。永无止境的下沉。
粘稠的黑暗不再是单纯的介质,而开始呈现出层次与质感。江眠残存的意识如同一粒微尘,在渊忆那庞大而晦暗的“牵引”下,穿过一层又一层截然不同的“黑暗”。
有的黑暗温暖如母胎羊水,带着生命最原初的躁动与模糊的眷恋;有的黑暗冰冷如宇宙深空,弥漫着星辰寂灭后的尘埃与绝对零度的孤寂;有的黑暗翻滚着粘稠的恶意,仿佛由无数被遗忘的诅咒和背叛凝成;有的黑暗则一片虚无,连“存在”的概念都在其中稀释、消散。
这不仅仅是空间的沉降,更是时间与意义的沉降。每一层黑暗,都像是某个早已消亡的“可能性世界”、某段被彻底剪除的“错误时间线”、或者某种被系统判定为“无价值”而抛弃的基础规则废料,沉淀在此,构成了演算庭宏大秩序之下,最深、最暗、也最“真实”的垃圾填埋场。
真实之渊。并非一个地理概念,而是所有“不被需要”、“不被承认”、“不被记录”的存在的最终归宿。
江眠那缕脆弱的意识,在这无休止的沉降和庞杂的“废料”信息冲刷下,愈发涣散。属于“江眠”的个体记忆、情感、执念,如同沙堡般被一层层剥蚀。萧寒模糊的脸、墟海的光、钥匙的触感、爆炸的灼痛……都在远去,变得无关紧要。
唯有左眼最深处,那一点融合了“古老火种”的薪火余烬,以及灵魂基底里那份顽固的、“错误”的本质,还在极其微弱地燃烧、闪烁,如同风中的残烛,勉强维系着一丝“此物有别于彼物”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里,时间毫无意义——沉降终于停止了。
江眠“感觉”自己落在了一片相对坚实的基底上。不是肉质,也不是岩石,而是一种冰冷、光滑、仿佛某种巨大生物骨骼或甲壳的质感,表面布满了难以理解的、天然形成的沟壑与纹路。
四周的黑暗依旧浓重,但有了微光。不是来自上方,而是从这片广阔基底本身的某些沟壑深处、从远处一些朦胧的轮廓背后,透出极其暗淡的、各种颜色的幽光。暗红、惨绿、浊黄、诡紫……光晕模糊地勾勒出一些巨大而奇异的阴影——有的像倾倒的巨树化石,有的像沉没的宫殿残骸,有的干脆就是无法形容的、违反几何规律的扭曲团块。
空气(如果还有空气的话)凝滞、沉重,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陈年的铁锈、风化的骨粉、某种甜腻到发腐的香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万事万物最终衰变而成的虚无气息。
这里就是真实之渊的“底部”?
江眠尝试“站起”,但发现自己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极其微弱的、依附在那点薪火余烬上的意识感知。她只能“漂浮”在冰冷光滑的基底表面上方一点点,如同无形的幽灵。
“欢迎……来到……‘废料场’的核心……‘遗落层’。”渊忆那低沉、晦涩、由无数波动构成的低语,再次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少了些隔着帷幕的模糊感,多了种……身临其境的质感。仿佛说话者就在身边,甚至……无处不在。
“这里……是什么的‘废料’?”江眠努力凝聚意念询问。
“一切。”渊忆的回应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浩瀚感,“失败的‘世界模板’……被否决的‘文明演化路径’……冗余的‘情感算法’……矛盾的‘物理常数’……还有……像你一样,无法被完美‘归档’或‘消化’的……‘变量残渣’。”
它的低语顿了顿,似乎指向远处那些散发幽光的巨大阴影:“那些……是‘大块’的废料。一些规模较大的、整体性被判定为‘错误’或‘无价值’的‘可能性世界’残骸,被整个儿丢下来,慢慢风化、分解。至于更细碎的……无处不在。”
江眠的“目光”(感知焦点)扫过冰冷的基底和远处的阴影。这就是演算庭维持其“绝对秩序”与“高效演算”的代价?将所有不合规格、难以处理、或者仅仅是“多余”的东西,像垃圾一样倾倒于此,任其缓慢湮灭?
“你……也是‘废料’?”她问渊忆。
深渊的存在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愉悦的波动。“我?我比‘废料’……更早。在它们学会‘分类’和‘丢弃’之前……我就已经在这里了。我是……‘基岩’的裂痕,是‘系统’诞生时,无法避免的……‘原初冗余’与‘自指悖论’的结合体。它们无法处理我,无法定义我,只能……将我‘压’在最下面,假装我不存在。”
原初的裂痕?自指悖论?江眠难以理解这些概念的真正含义,但能感受到渊忆话语中那份亘古的、近乎嘲讽的孤寂与超然。
“你说……给我看‘真实’?”
“是的。但‘真实’……需要‘眼睛’去看。”渊忆的低语带着某种引导的意味,“你现在的状态……太脆弱。一阵稍微强一点的‘信息风’就能把你吹散。你需要……先‘成形’。”
“成形?”
“在这里,‘存在’需要‘凭依’。越是‘无价值’、‘被遗忘’的‘废料’,越容易成为‘凭依’的材料。”渊忆的意念指向不远处基底上一个微微凹陷的浅坑,坑底堆积着一些灰白色的、仿佛骨粉与某种胶质混合凝固的沉淀物,表面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混乱的磷光。“那些……是最近‘渊胃’动荡时,泄漏下来的一点‘消化残渣’,混合了一些底层‘回响’的沉淀。虽然低劣,但足够‘惰性’和‘可塑’。用你的‘火’……小心地……点燃它,塑造它……作为你暂时的‘躯壳’。”
用这些恶心的“消化残渣”和“回响”沉淀塑造身体?江眠本能地感到排斥。但她也清楚,没有凭依,自己这缕意识随时可能消散。而且,渊忆说得对,她需要“眼睛”,需要“手脚”,才能去“看”,去“探索”。
她操控着那点微弱的薪火余烬,小心翼翼地飘向那个浅坑。靠近时,能更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沉淀物散发出的混乱、痛苦、麻木的残余意念,仿佛无数破碎灵魂最后呼出的叹息。
她将薪火余烬分出极其细小的一丝,如同最轻柔的触须,探向那灰白色的沉淀。
接触的瞬间,沉淀物微微蠕动起来!不是活物的蠕动,而是材质本身在微弱能量刺激下的被动反应。薪火的暖意(尽管极其微弱)与沉淀物中冰冷的混乱开始缓慢地、笨拙地交融。
江眠集中全部意念,想象着“手”、“脚”、“躯干”、“头颅”……不是恢复她原本的身体,那太复杂,消耗也太大。她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能够移动和感知的“人形轮廓”。
过程缓慢而吃力。薪火的力量太弱,而沉淀物又过于“惰性”和“浑浊”。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用一根快要熄灭的火柴,试图点燃受潮的木头,还要同时把木头捏成想要的形状。
不知尝试了多久,一具极其粗糙、简陋的“身体”终于勉强成形。
它大约有正常成人高矮,但比例略显怪异,四肢和躯干由灰白色的、表面布满细微裂痕和磷光斑点的“材质”构成,没有清晰的五官,只在头部的位置有两个凹陷的、闪烁着微弱薪火光芒的“眼窝”。身体连接处不甚牢固,仿佛随时会散架。触感冰冷、粗糙,且不断地向她的意识传来微弱但持续的混乱低语和麻木刺痛感——那是沉淀物中残留的“回响”污染。
这具身体丑陋、脆弱、令人不适,但至少……让她重新有了“立足之地”和“感知外界的窗口”。
江眠(姑且还如此自称)尝试控制这具新身体移动。动作僵硬、迟滞,如同生锈的木偶,每动一下都传来“材质”摩擦的艰涩感和意识消耗的微微眩晕。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冰冷光滑的基底上,透过那双薪火眼窝,重新打量这个被称为“遗落层”的世界。
视野依旧昏暗,但比单纯意识感知时清晰了许多。那些远处散发幽光的巨大阴影,显得更加庞大、更加具有压迫感。她甚至看到,在某些阴影的根部,似乎有一些更加渺小的、活动的影子在缓缓移动。
“那些是……?”她指向那些活动的影子。
“遗民。”渊忆的低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和你一样,以各种方式残留下来,未能被彻底‘消化’或‘遗忘’的‘东西’。有的来自上面的‘筛选’和‘消化’漏洞,有的来自更久远的时代……在这里,寻找‘意义’,或者……仅仅是‘存在’下去的方式。”
也有其他幸存者?江眠心中一动。在这个绝对的废料场和遗忘之地,竟然还有“社群”?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渊忆的低语似乎带着鼓励,“你的‘躯壳’虽然简陋,但足够掩饰你那过于‘鲜明’的灵魂特质。只要不主动暴露‘火种’和强烈的‘错误’波动,在那些遗民眼中,你不过是又一个新掉下来的、比较完整的‘残渣’罢了。去接触他们,听听他们的‘故事’……那也是‘真实’的一部分。”
江眠犹豫了一下。接触陌生的、可能极度危险的“遗民”?但留在这里,守着渊忆这个更加不可测的存在,似乎也并非良策。而且,她确实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真实之渊”的规则和生存方式。
她点了点头(如果这具粗糙躯壳的头部晃动能算点头),开始朝着最近一处有活动影子方向的巨大阴影,缓慢而艰难地迈开脚步。
脚下的冰冷基底光滑得令人心慌,远处幽光提供的照明又极其有限。江眠走得小心翼翼,时刻注意着不要滑倒(这身体摔散了可不好重组),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周围。
走了大约相当于外界几百米的距离(这里的空间感也很怪异),她逐渐靠近了那片巨大阴影。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似乎是一座倾倒的、由某种漆黑金属和惨白骨骼混合构筑的巨塔残骸,塔身断裂成数截,横卧在基底上,形成了一片复杂的、布满缝隙和空洞的“废墟”。那些活动的影子,就在废墟的入口和缝隙间隐约出没。
随着靠近,江眠听到了声音——不是渊忆那种直接的精神低语,而是真实的、通过空气(或其他介质)振动传来的物理声音。有含混的交谈声,有物品碰撞的叮当声,甚至还有……压抑的哭泣和古怪的笑声。
她在一个较大的、像是原本塔门位置的断裂口前停下,向内望去。
废墟内部比她想象的要“热闹”。幽光来自镶嵌在残破墙壁和立柱上的、某种自发光的苔藓或矿物碎片。光线昏暗,但足以照亮内部的大致结构。这里被粗糙地改造过,用破碎的金属板和骨骼搭成了简陋的棚屋和隔断,形成了弯弯曲曲的“巷道”。
“巷道”中,活动着一些“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江眠看到了形形色色的“遗民”。有的和她现在的躯壳类似,由各种不明材质的“废料”拼凑而成,形态怪异,动作僵硬;有的还保留着相对完整的生物外形,但肢体残缺,或皮肤上覆盖着诡异的增生和变异;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阴影、漂浮的发光雾团、或者不断变幻形状的几何体……
他们大多沉默,各自从事着一些难以理解的活动:有的对着墙壁上的刻痕发呆;有的在小心翼翼地收集发光苔藓;有的则围着一小堆闪烁着微光的“碎屑”,进行着以物易物的无声交易;还有几个聚在角落,用某种尖锐的骨片,在更坚硬的金属残片上刻划着复杂的、毫无意义的图案。
整个场景弥漫着一种极致的颓废、麻木与诡异的秩序感。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只有永恒的“当下”和缓慢的腐朽。
江眠的出现,引起了一些遗民的注意。几道麻木、空洞、或带着一丝警惕的目光投向她。但很快,大多数目光又移开了,似乎对她这个“新来的、比较完整的残渣”兴趣有限。
她迟疑了一下,走进废墟。脚下的“地面”是厚厚的、混杂了各种碎屑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更加复杂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
她沿着一条相对宽敞的“巷道”慢慢前行,观察着两旁。一些棚屋里有“人”蜷缩着,一些空着,里面只有一堆看不出用途的破烂。
走了没多久,在一个稍微开阔点的、由几根倾斜立柱支撑的“小广场”上,她看到了一个相对“特别”的遗民。
那是一个老者的轮廓。他坐在一个用破碎金属板垫高的“座位”上,身上裹着一件由无数种不同质地、颜色的破布条缝合而成的“袍子”,几乎遮住了全身。他的脸隐藏在袍子的兜帽阴影里,只露出一个干瘪的下巴和几缕灰白色的、打着结的胡须。他面前摆着一块相对平整的黑色石板,石板上放着几样小东西:一块不规则的暗红色晶体碎片(与萧寒那块不同,更加浑浊)、一小撮闪烁磷光的灰尘、还有几个刻着怪异符号的金属小片。
他似乎是……一个“交易者”或“信息收集者”?
江眠注意到,偶尔有遗民会走到他面前,放下一点东西(一片发光的苔藓、一块奇特的碎骨、一小团凝固的阴影),然后指向石板上的某样东西,或者对着老者低声说几句含糊的话。老者则会微微点头或摇头,有时会从袍子下伸出干枯得如同鸟爪的手,完成交换。
她犹豫片刻,走了过去。她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除了……一点观察和疑问。
老者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兜帽微微抬起,阴影中,两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般的红光,隐约闪烁了一下。
“新来的。”老者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清晰,虽然干涩沙哑,但咬字清楚,与周围大多数遗民含混的呓语截然不同,“身上……有新鲜‘渊胃’的腥气,还有一点点……没烧干净的‘火’味儿。运气不错,还是倒霉透了?”
江眠心中一凛。这个老者不简单,能察觉到她薪火的残留。
“不知道。”她模仿着遗民们那种麻木的语调,谨慎地回答,“掉下来,没散,就……这样了。”
“呵呵……”老者发出几声干笑,“掉下来的,十个有九个半直接成了‘底泥’。能聚成形的,多少有点‘特别’。说吧,想要什么?信息?还是……‘止痛’?”他枯瘦的手指,指了指石板上那撮磷光灰尘。
江眠看向那撮灰尘。“止痛?”
“遗忘之尘。”老者缓缓道,“掺一点点在拼身体的‘料’里,能让你……少听到些‘回响’里的哭喊,少感觉到点‘废料’里的不甘。在这里,清醒是种折磨。很多遗民,最后都求着要这个。”
原来如此。用这种“毒品”来麻痹意识,对抗永无止境的痛苦低语和存在虚无。
“我……想知道这里的事。”江眠说,“规矩。怎么活。还有……‘上面’。”
老者兜帽下的红光微微闪烁:“规矩?活着就是规矩。别惹‘大家伙’,别靠近‘吞噬区’,别在‘起风’的时候乱跑。至于怎么活……收集‘光苔’,挖掘‘旧料’,或者……像那边几个一样,”他指了指远处几个正在用骨片刻划图案的遗民,“搞点‘艺术’,骗骗自己,时间过得快些。”
“大家伙?吞噬区?起风?”
“‘大家伙’是那些还没死透的‘世界残骸’里,偶尔会醒一下的‘执念’或‘规则残余’,不好惹。‘吞噬区’是基底上的一些‘洞’,掉进去的东西,再也没见过。‘起风’……是‘上面’有时候调整系统,‘废料场’底层规则会短暂紊乱,信息乱流像风一样刮过,脆弱的会被吹散。”
老者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至于‘上面’……知道多了,没好处。只会让你更痛苦。在这里,忘记‘上面’,才能活得久一点。”
但江眠需要知道。她沉默了片刻,从自己粗糙的躯壳手臂上,小心地掰下了一小块灰白色的材质。这举动带来一阵细微的、源自材质本身的痛苦颤动。她将这块“身体碎屑”放在老者的黑石板上。
“这个……换一点‘上面’的事。最近的。”
老者看着那块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微弱混乱波动的“身体碎屑”,兜帽下的红光似乎亮了一丝。“新鲜的‘残渣躯壳’碎片……还有点研究价值。”他伸出鸟爪般的手,捏起那块碎屑,凑到兜帽前似乎闻了闻,然后收进袍子。
“最近‘上面’……不太平。”老者沙哑地说,声音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听到,“‘渊胃’区域出了大乱子,一个‘消化池’炸了,连带着好几个‘次级节点’瘫痪。‘清洁工’(他指演算庭的修复程序)忙了好一阵。据说……跑掉了一个‘高危记忆载体’,还有……一个‘特殊变量’可能没死透,信号丢了。”
江眠心中剧震,但强行保持躯壳的静止。
“为什么……会乱?”
“谁知道。”老者摇头,“有传言说,是‘钥匙’出了问题。不是我们这里捡到的这些破烂‘废钥匙’,而是……真正的‘镇钥’或者‘门钥’。还有的说,是‘下面’的老东西……又开始不安分了。”他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脚下更深的黑暗。
“‘下面’……是什么?”
老者的红光骤然黯淡了许多,语气带上一丝罕见的敬畏和恐惧:“那一位……我们叫‘渊忆’。真正的‘原初’,比所有‘废料’都古老。它很少‘动’,但每次有点动静……‘上面’总会出点事。这次‘渊胃’的乱子,就有遗民说,感觉到了‘那位’的‘注视’。”
果然,渊忆的存在,对这些资深遗民来说,并非秘密。而且,它似乎与“上面”的动荡存在某种关联。
“那位……想做什么?”
“谁知道?”老者再次重复,语气飘忽,“也许只是翻个身,也许……是在等待什么。我们这些‘遗民’,不过是夹在‘上面’的垃圾桶和‘下面’的基石裂缝里的灰尘。知道得太多,除了徒增烦恼,还能怎样?”
他似乎不愿再多说关于渊忆的事情,转而道:“如果你真想活得明白点,可以去找‘编纪者’。他住在‘旧书馆’残骸那边。”老者指向废墟更深处一个方向,“他喜欢收集‘故事’,研究‘废料’里的‘历史碎片’。他可能……知道些更古怪的‘真实’。”
编纪者?旧书馆残骸?
江眠记下了这个信息。“谢谢。”
老者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仿佛与他的石板和那些小物件融为了一体。
江眠转身,离开这个小“广场”,朝着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沿途,她看到更多麻木、怪异、却又在绝望中维系着某种诡异生存姿态的遗民。这里没有温情,只有最原始的生存与缓慢的消亡。但不知为何,这片极致的废土与遗忘之地,却给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或许……我本来就该属于这里?)
(和这些‘错误’、‘冗余’、‘无价值’的‘废料’一起……慢慢风化?)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发冷,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平静。
就在她即将走到废墟深处,隐约看到一片更加高大、似乎是某种建筑内部结构的残骸轮廓时——
整个“遗落层”,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自脚下基底的震动,而是来自上方那无尽的黑暗虚空!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在极高的地方,狠狠撞击或者撕裂了什么!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绝对秩序的威压,如同天塌般,自上而下,缓缓渗透下来!
废墟中所有的遗民,无论之前在做什么,此刻全都僵住了!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一个存在!
连江眠这具粗糙的躯壳,都感到构成身体的“废料”在本能地颤抖、收缩!
老者的惊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大净化’……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