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没有直奔锅炉房，而是拐进了道具仓库。
昨晚事故报告里几项物资出入记录对不上，他得亲眼确认。
仓库门虚掩着，里面飘出一股怪味。这不是普通的消毒水味，更像是烧焦塑料混着泡沫的酸味。
他推门进去，随手拿起一块还没上漆的“船体残骸”。入手轻得离谱。
李衡皱眉，用手一掰。
“咔嚓”一声，泡沫应声断裂，露出里面发黄的颗粒。
聚苯乙烯。包装箱里的廉价填充料。
预算上明明写着高密度聚氨酯，防火防水，而这玩意儿遇火就燃，泡水就烂。
李衡掰了一块塞进口袋。
走到潜水装备区，架子上整齐挂着几十套潜水服，看起来崭新。他翻开衣领，内衬上用记号笔写着——卡波潜水店。
竟然是租的？
标注单价八百美元的全新采购品，实则是二十美元一天的二手货。
李衡低骂一声，继续向前。
手机震动，是班德打来的
“李，凡斯的离岸账户最近有大笔资金流动，但他掩得太深，几层空壳公司套着，一时追不到最终去向。”
“先别追去向，查查来源。”李衡揉了揉眉心，“这些空壳注册地在哪，什么时间开的。”
“你怀疑有人和他里应外合？”
“怀疑？”李衡冷笑，“我很确定。只是还不知道有几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我需要点时间。他的账做得太干净了。”
“要尽快。你也知道卡梅隆的脾气，不能停摆太久。”李衡看了眼表，“对了，再查查凡斯在墨西哥有没有亲戚或合伙人。”
“明白。”
挂了电话，李衡环视仓库。
被人算计的怒意在胸腔翻腾，他强行压下去。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凡斯只是冰山一角。要揭开这层皮，得先让剧组里的人自己露出破绽。
回到临时房车，李衡辗转难眠。天色在辗转间渐渐泛白。
……
剧组会议帐篷里，气压低得令人窒息。周围无人说话，只有监视器风扇嗡嗡作响。
卡梅隆坐在中间，脸色灰败，眼下一片乌青。何塞和另一个墨西哥本土的制片负责人洛佩兹分坐两侧，表情都不太自然。
李衡推门进来，将那块断裂的泡沫啪地扔在桌上。
“何塞，”语气平淡，“我希望你可以解释一下。”
何塞愣了几秒，擦擦汗强笑：“李先生，这只是……正常的道具损耗。”
“正常？”李衡俯身，指着断裂面，“防火防水的高密度泡沫会脆成这样？这批材料谁签收的？单价为什么是市价三倍？”
“您刚来，可能不太了解墨西哥行情……”
“别跟我谈行情。”李衡打断，从袋中取出潜水服，“这些是卡波潜水店的租赁货，报销单上却写着全额采购。这也是墨西哥的行情？”
何塞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手开始发抖。
李衡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再加上那台翻新的锅炉。光这几项，差价至少五十万。要我再查查别的账吗？”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何塞嘴唇翕动，没再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眼神瞥向洛佩兹。
洛佩兹吸了口烟，慢悠悠吐出：“李先生，您刚来可能不懂这边规矩。在墨西哥嘛，水至清则无鱼。我们做项目总得留点余地，这很正常。”
“正常？”李衡冷冷看他。
“是啊。”洛佩兹笑了笑，“只要不影响拍摄，睁只眼闭只眼，对大家都好。”
卡梅隆一直沉默，手指敲着桌面。听到“对大家都好”时，动作骤停。
下一秒，“砰”的一声，水杯被他砸在地上。
“对大家都好？”他声音低得发颤，“凯特在水箱里泡了六小时，现在了感染肺炎！你跟我说没影响？”
他指向帐篷外，怒气几乎炸裂：“那三个墨西哥演员现在还在医院！你去跟他们家属说没影响？”
洛佩兹脸色微变，仍硬撑着：“导演，我理解您的心情。但项目现在已经超支了，新线那边盯得紧。如果闹大，凡斯一跑，到时候钱全打水漂。您真想因为这点损耗让片子停拍？”
这句话让卡梅隆瞬间噎住了。
李衡盯着洛佩兹，心中暗骂。这人比何塞油滑太多，他知道卡梅隆的软肋。
“当然，”洛佩兹缓了口气，笑意重现，“如果能私下把设备补回来，也不失为办法。凡斯不傻，他会合作的。”
李衡直视他：“私了？你怎么知道凡斯会同意？难道你们是一伙的？”
洛佩兹眼神一冷：“李先生，我们美国人说话要讲证据。”
“但这里是墨西哥。”
“你……”洛佩兹手指微颤。
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急刹车声。
几秒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急。
“什么情况？”卡梅隆皱眉。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帐篷帘被猛地掀开，阳光刺眼。
逆光中走进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后跟着扛摄像机的记者。
领头的三十多岁，金丝眼镜后透着胜券在握的冷意。
“詹姆斯·卡梅隆导演？”他举起文件夹，“我是安东尼奥·加西亚，影视从业者协会法律顾问。”
卡梅隆皱眉：“什么事？”
“我们接到举报，《泰坦尼克号》剧组使用不合规供暖设备，导致三名墨西哥演员入院。”加西亚语气礼貌，字字如刀。
他转向摄像机：“根据墨西哥劳工法第一百二十三条，协会将介入调查。在调查结束前……”
停顿，转向卡梅隆。
“剧组禁止继续拍摄。”
帐篷内彻底死寂。
卡梅隆的脸一寸寸青白：“你说什么？”
“停拍。”加西亚推了推眼镜，“这不是我的决定，是法律的决定。您有异议，可以去法院起诉。”
他将文件放在桌上，红色印章刺眼。
“当然，”加西亚补充，“如果剧组愿意配合调查，提供设备合格证明，并对伤者合理赔偿，我们会加快流程。”
听到这话，何塞与洛佩兹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洛佩兹不慌不忙地点了支烟。
李衡心底一沉。
他原以为抓到凡斯贪污的证据就能收网。
现在看来，水比他想的更深。
他掀开帐篷，望向外面越来越多的记者和闪光灯。
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