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轻柔的墨纱般笼罩了奥比塔尔山脚街区,铁匠铺后院的门槛上,列浩扬抱膝而坐,仰头望着难得清澈的天幕中渐次亮起的星子。
赤红色的短发在带着寒意的晚风中轻轻晃动,他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混合着金属焦煳味和柴火气息的空气。
白日的喧嚣已然远去,唯有炉火余烬的微光在身后闪烁,映照着他稚嫩却坚毅的侧脸。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槛上粗糙的木纹,目光渐渐失焦,仿佛透过璀璨的星河……
中午时分,他刚因白晓琛一行人竟是本届比赛的竞争对手而震惊失语,脑海中一片空白。
但奇怪的是,这份震惊并未持续太久——或许是因为白晓琛那双清澈眼眸中毫无轻视的真诚,又或是林思乐没心没肺的笑声太过感染人,列浩扬紧绷的心弦竟悄然松弛下来。
他听着叶枫诚调侃今年比赛会“格外激烈”时,非但没有感到压力,反而有一股莫名的热流自心底涌起,像是沉寂已久的火种被悄然引燃。
‘是啊,对手强大又如何?’他暗自握拳,‘我列浩扬的目标从未改变,前十六强的奖金,我一定要拿到!’
这份陡然升腾的斗志,让他原本因身份差距而生的疏离感淡去了几分。
叶枫诚摸了摸肚子,嘟囔着:“说起来,我们刚刚不是说要去什么有名的餐厅吃饭的嘛,这都快过午了,我肚子有点饿了。”
“是该吃饭了。”白晓琛笑着也摸了摸肚子,然后看向列浩扬,“浩扬小哥,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白晓琛的声音打断了出神的列浩扬,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空瘪的肚子,老实摇头:“还没……正打算回去做。”他想起祖父还在铺子里等着,语气不由带上一丝急切。
林思乐立刻热情地邀请:“那正好!墨松霖说他打听到的那家餐厅很不错,一起吧?他家的北地炖肉锅和烤山菌拼盘味道很不错呢!”
列浩扬几乎是本能地婉拒:“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得赶回去给爷爷做饭。”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腼腆,“爷爷年纪大了,肠胃不好,不能饿着。”
这话半是真切关心,半是他惯用的借口——他实在不习惯与这些光鲜的贵族少爷同桌用餐,那会让他手足无措。
然而,就在他婉拒的同时,为了增加说服力,他下意识地举起了右手——那个装着雪岩盐的粗布袋子。
“你看,我就是出来买点盐,马上就得回……”话未说完,他猛地察觉到手中的分量轻得异常!低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沉:不知何时,袋底竟破了一个不小的洞,里面的雪岩盐早已洒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些许残渣黏在袋壁上。
“啊!这……”列浩扬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他想起自己咬牙才买下的这袋盐,想起山腰店铺那比老巴克杂货铺贵出近三成的价格,更是心疼得嘴角都耷拉下去。而那么重要的盐如今却……
白晓琛看着他的窘迫与懊恼的样子,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悯。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列浩扬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如同春日的溪流:“别担心,我帮你再买一袋吧。”
列浩扬猛地抬起头,对上白晓琛含笑的目光,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不、不用!这怎么行!太破费了!我、我自己再去买一袋就好!”
他不想欠下更多人情,尤其是这种物质上的馈赠,会让他觉得矮人一截。
白晓琛却笑得更加柔和,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没事的,浩扬兄。就当是交个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
“可……可交个朋友,也没必要这样破费……”列浩扬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紧张地蜷缩着。
他骨子里的倔强和自尊仍在挣扎。
一直安静旁观的墨松霖,此刻温和地开口,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浩扬,听你刚才说,你是奥比塔尔本地人,对这里应该很熟悉吧?”
提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列浩扬的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些,眼中泛起一丝自豪的光:“那当然!我从小就在这城里溜达,哪个角落有好吃的小摊,哪条近道能最快上山,我都门儿清!”
他像是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语气也轻快起来。
白晓琛立刻领会了墨松霖的意图,眼中闪过赞许的笑意,顺势接过话头:“那这样如何?浩扬小哥,我们帮你买你需要的雪岩盐,相对的,你明天抽空给我们当半天向导,带我们逛逛奥比塔尔,就当是回礼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提议既解决了列浩扬的燃眉之急,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保全了他的自尊。
“是啊是啊!”林思乐兴奋地跳起来,自来熟的用力拍了一下列浩扬的背,差点把列浩扬拍得一个趔趄,“我们第一次来,两眼一抹黑,正愁找不到好玩的地方呢!有你这么个本地通带路,肯定能玩得尽兴!”
叶枫诚也笑着附和:“没错,一举两得!既省了我们找陌生向导的麻烦,也帮你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公平交易嘛!”
傅淳站在白晓琛身侧,虽然没有说话,但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只要是白晓琛或墨松霖的决定,他向来无条件支持。
林思欢也是,只要林思乐不闯祸,他通常也不会反对。
列浩扬沉默了,内心再次陷入激烈的斗争。
接受吗?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用白白受人恩惠,又能凭自己的本事赚回损失。可是……和这些贵族少爷混在一起,会不会引来更多麻烦?爷爷知道了会怎么说?
白晓琛仿佛能读懂他的犹豫,最后轻声加了一句,话语却直击列浩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而且,浩扬兄,你爷爷还在家等着吃饭呢。早点买好盐回去,老人家也能早点安心,不是吗?”
想到祖父在炉火旁等待的身影,列浩扬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于瓦解。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或期待或友善的脸庞,用力点了点头:“好!那就……谢谢各位了!明天我一定当好这个向导!”
·····
列浩扬思绪重新落回眼前的静谧夜色。
列浩扬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后来,白晓琛他们不仅帮他重新买了盐,甚至还直接买了两大罐品质上乘的雪岩盐!那分量,怕是够他和爷爷吃上三年都绰绰有余。
当时他提着那沉甸甸的罐子,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感激,也有一种被“壕气”震撼到的无奈。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烟火气息的清凉空气,夜空中繁星如织,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静静注视着他。
那些星星,和白天遇到的那群少年眼中的光,竟有些相似——明亮、温暖,带着一种他未曾体验过的、来自广阔天地的气息。
“呼……”列浩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随之吐出。
他站起身,用力伸展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腰肢,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最好。’他望着星空,暗自下定决心。
‘明天,就让我这个奥比塔尔的“老住户”,带他们好好看看这座城市的模样吧!’
······
佩特拉索尔山山顶,奥比塔尔大部分贵族阶层的人居于此地,夜风穿过雕花石栏,带着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相较于其他宅邸,一座建在东向悬空平台上的宅院显得尤为奢华——这里正是税务官丁霸天的府邸。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丁霸天背对着鎏金浮雕壁炉,站在整面落地水晶窗前俯视山城夜景。
手中酒杯里的深红酒液随着他无意识的晃动,将窗外星火揉碎成一片不安的光斑。
他抿了一口陈年美酒,却品不出往日的醇香,只觉得喉间发苦。
傍晚时分那场突如其来的拜访,此刻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当管家通报白家、傅家、墨家、林家四位小少爷,甚至还有季家的小少爷都联袂来访时,他就猜到了世成那混账东西定是惹下了什么麻烦,被这几个“小瘟神”给碰见了。
果然,那几个少年进门时虽礼仪周全,可那平静表象下的暗流几乎要将他这厅堂淹没。
白家那小少爷说话时始终带着浅笑,可每句关于贵族风范家族声誉的提点,都像软刀子扎进他心口。
最令他脊背发凉的是墨松霖临别时那句轻语:“奥比塔尔的夜景很美,但不知丁税长还能欣赏多久。”
少年说话时,窗外恰好掠过奥比塔尔空中巡逻队的阴影。这话听着没头没尾,却让丁霸天瞬间如坠冰窟。
他强撑着笑脸送客,转身时手抖得差点打翻玄关的青瓷花瓶。
此刻独处时,那句话仍在耳畔嗡嗡作响,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看来要做些准备了。丁霸天猛地灌尽残酒,翡翠酒杯在掌心裂开细纹,眼中闪过狠厉。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加密信纸,羽毛笔蘸墨时在羊皮纸上洇开大团墨迹。
‘必须赶在那些老狐狸出手前,把事情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