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维生设备规律的滴答声和风雪拍打帐篷的呜咽。恺撒双臂的骨折已被紧急处理并用高强度聚合物固定,但他拒绝使用强效止痛剂,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帕西调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三名拥有精神安抚类言灵的专员轮番上阵,在医疗单元外构筑起层层叠叠的无形屏障;从尚能运作的设备中拆解出的部件,组装成简陋但高效的精神信号过滤器,接入诺诺的维生系统。屏幕上,代表诺诺精神波动的曲线依旧混乱,但那些突兀出现的、属于系统的暗金色干扰信号,似乎被暂时压制在了一个极低的活动水平。
“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负责精神屏障的专员疲惫地汇报道,“那东西……像是有生命一样,在不断地尝试适应和突破。我们的屏障最多还能维持十二小时。”
恺撒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观察窗内的诺诺。她额头上那个暗金色的斑点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像一枚不祥的徽记。
“路明非和楚子航呢?”
“楚子航先生的情况相对稳定,身体上的暗金能量侵蚀被他的‘终结’意志压制住了,但精神消耗过度,陷入深度自我修复性昏迷,短时间内无法苏醒。路明非先生……”帕西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他的身体状态极其诡异,那些黑色裂痕似乎在缓慢地自我修复,但又不断有新的细微裂痕产生。他的生命读数……我们无法定义,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又仿佛会以另一种形态‘凝聚’。医疗手段对他完全无效。”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监控深渊能量读数的队员突然惊呼:“能量读数有变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主屏幕。只见代表深渊下方那片灰色虚无之海的能量曲线,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低迷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异常平稳的速度……上升。不是爆发式的,而是如同潮汐般,带着某种规律性。
“它在恢复?”帕西难以置信。
“不。”恺撒冰蓝色的眼眸眯起,“不是恢复。是‘沉淀’。”
他走到屏幕前,指着那平稳上升的曲线:“看这趋势,太规律了,像是……某种有序的‘重构’。系统没有死,它在利用崩溃后残存的能量和规则碎片,在更深的地方,以更隐蔽的方式,重建它的……‘基础架构’。”
一股寒意掠过每个人的脊背。他们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几乎拼上一切,难道只是将一头猛兽暂时逼回了巢穴,而它正在巢穴深处舔舐伤口,磨砺更锋利的爪牙?
“能探测到它在构建什么吗?”恺撒问。
技术员摇了摇头:“深渊下方的能量场依旧混乱,带有强烈的信息屏蔽特性。我们现有的探测手段无法穿透。只能确定,有某种‘结构’正在下面形成,规模……未知。”
未知,往往意味着最大的恐惧。
营地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伤员在呻吟,设备在低鸣,而外面是永恒的冰雪和那个正在无声孕育着新威胁的深渊。
恺撒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向存放路明非和楚子航的医疗舱。他先看了看楚子航,那个杀胚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依旧习惯性地微锁着,仿佛还在与什么无形之物对抗。他的村雨被小心地放在一旁,刀身上的裂痕触目惊心。
然后,他停在了路明非的维生舱前。
路明非躺在那里,面容出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但他身体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黑色裂痕,如同破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散发着一种极不稳定的、令人不安的气息。恺撒能隐约感觉到,在那具濒临崩溃的躯壳深处,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正在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角力——一种是属于路明非本身的、微弱却顽强的“人性”火花;另一种,则是更加庞大、更加空洞、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虚无”。
诺诺最后连接时传递出的信息,以及路明非崩解前那声“我是路明非”的呐喊,都证明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但他还能不能回来?或者说,回来的,还会是那个衰小孩吗?
恺撒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维生舱玻璃,仿佛想透过这层阻碍,感受到一点同伴的温度。
“我们会守住这里。”他低声说,不知是在对昏迷的路明非说,还是在对自己宣誓,“直到你们醒来。”
他回到指挥席,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加固营地防御,建立更深层、更广域的预警网络,尝试与外界恢复联络,清点剩余物资和武器……琐碎,但必要。他是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是此刻这群残兵败将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下,不能迷茫。
时间在紧张的忙碌中流逝。深渊的能量读数依旧在平稳而缓慢地上升,像是一头沉睡巨兽逐渐恢复的心跳。诺诺额头的暗金斑点没有扩大,但也没有消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楚子航和路明非依旧沉睡。
夜幕降临,北极的夜晚漫长而黑暗,只有营地零星的灯光和天空中依旧残留着些许痕迹的极光,对抗着无边的寒意。
恺撒坐在指挥帐外的一块冰岩上,狄克推多横放在膝头,望着远处那个吞噬了光明的深渊入口。帕西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少爷,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值守。”帕西轻声道。
恺撒摇了摇头。“我睡不着。”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帕西,我们真的……阻止了什么吗?还是只是推迟了结局?”
帕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们证明了,即使面对那样的存在,人类……或者说,像我们这样的‘异常’,依然有能力反抗,有能力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墨瞳小姐做到了,楚子航先生做到了,路明非先生……也做到了。这就足够了。”
恺撒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握紧了膝上的刀柄。
是啊,反抗过,这就足够了。
但代价,太沉重了。
他抬起头,望向墨蓝色的天穹,那里,星辰寥落,仿佛也在这场浩劫中黯淡了许多。
而在那片新生的深渊最底层,无人能够探测的黑暗深处。
一点微弱的粉白色星光,正被无数更加纤细、更加隐蔽的暗金色丝线缠绕着,如同琥珀中的昆虫,缓缓沉向一片新生的、由无数破碎数据和无意识灵魂残渣构筑的……苍白沙洲。
沙洲之上,一面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却无比光滑锐利的暗金色镜片,正静静地悬浮着,镜面深处,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一片旋转的、冰冷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