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的出租屋里,灯泡忽明忽暗。
林风看着桌上那张周建国的照片,那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团棉花塞在胸口,堵得人难受。
“周浩。”
林风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刚才他在小马面前说得笃定,但心里清楚,从这堆故纸堆里找线索,就像是大海捞针。
“小马,别愣着了。”
林风敲了敲桌子,“干活。我要这个周浩的所有资料,事无巨细,哪怕是他小学偷过几块橡皮我都得知道。”
“好!”
小马知道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也不含糊。他打开随身带来的加密笔记本,双手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作为省纪委技术处的业务尖子,只要给他一个名字,在合法的权限范围内——当然,为了办案有时候需要一点“特殊手段”——就没有他挖不出来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凌晨两点。
“组长,出来了。”
小马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把屏幕转了过来。
“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林风凑过去。
“太干净了。”小马指着屏幕上的几行字,“你看。周浩,男,26岁。五年前毕业于省内一所这二本院校,学的设计。毕业后在金州注册了两家文化传播公司,注册资本都是十万。”
“这两家公司我查了,就是典型的空壳公司,连个固定的办公地点都没有,税务申报全是零。”
“这是公开资料。”林风头都没抬,“看点别的。”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小马点开了一个新的文件夹,“按理说,这种官三代,富三代,尤其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那个不是在网上活得像个孔雀?今天晒车,明天晒表,后天定位个什么顶奢酒店。”
“但这小子,他在社交媒体上的痕迹,简直干净得像个修行的和尚。”
屏幕上显示着周浩的几个社交账号截图。
朋友圈:仅三天可见,而且最近一条是一个月前转发的一篇养生文章。
微博:只关注了几个官媒和游戏博主,几乎不发原创内容。
抖音:更是连个头像都是系统默认的灰色。
“这么低调?”林风皱起了眉头。
这不符合逻辑。
如果周建国真是那种兢兢业业的老干部,教育出这么个低调朴素的孙子倒也说得过去。
但周建国是那个巨额腐败网络的核心成员,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老虎。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手里握着那么庞大的资源,怎么可能做到这么清心寡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风盯着那几张截图,“他这种干净,不是真的干净,而是有人在刻意替他打扫卫生。”
“我也是这么觉得。”小马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过组长,网上的痕迹能扫,但现实生活里的脚印,他是擦不掉的。”
“我刚刚黑……哦不,调取了这半年金州路面天眼的违章数据。”
小马在键盘上敲了一下。
一张抓拍照片弹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超跑,正在金州那条着名的滨海大道上炸街。虽然是夜里,但那个流线型的车身和嚣张的尾翼依然清晰可见。
车牌号被故意遮挡了一半,但最关键的驾驶室位置拍得很清楚。
开车的正是周浩。
那张年轻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低调和内敛,而是写满了狂妄和放纵。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一支雪茄,旁边副驾驶上坐着个那种标准网红脸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小马指着照片,“这种限量版的超跑,落地至少一千五百万。”
“关键是,这车不在他名下。”
小马调出一份车辆登记信息,“车主是金州宏利汽车租赁有限公司。”
“租的?”林风眼神一凝。
“表面是租。但我顺手查了一下这家宏利租赁。”小马冷笑一声,“这家公司一共就这这一辆豪车,而且从来没租给过别人。这半年的违章记录,全是这辆车在不同时间段产生的,驾驶人虽然每次处理都不是一个人,但那种签名笔迹,我看着都像。”
“也就是说,这是一辆专门为了让他开,而挂在别人名下的车。”林风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套路。
这就是典型的洗钱和规避风险的手段。
这种官宦子弟,家里管得严,或者是为了避嫌,不敢直接把豪车豪宅挂在自己名下。
于是就有人专门成立这种空壳公司,或者是那种所谓的“好兄弟”、“干叔叔”,出面买东西,然后给他们“借用”。
实际上,这就是变相的受贿。
“还有吗?”林风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兴奋。
只要找到了这个缺口,撕开它就是时间问题。
“有。”小马又点开几张截图,“我又查了他的出行记录。虽然他的银行卡流水很正常,每个月就那么几千块的工资入账。但他这半年的飞行记录很频繁。”
“去哪?”
“全是去南方边境的一个旅游城市,西双版纳。”
“旅游?”
“不像。”小马摇摇头,“每次去都是周五晚上走,周一早上回。而且每次落地后,并没有入住那边的任何酒店。”
“那他住哪?”
小马又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张复杂的资金穿透图。
“这就要说到他那个神秘的住处了。虽然查不到具体的入住记录,但我查到了这家宏利租赁公司的一笔奇怪支出。”
“这半年来,宏利公司每个月都会向西双版纳的一家物业管理公司转账两万块,备注是8号别墅物业费。”
“一个月两万的物业费?”林风冷哼一声,“这别墅得有多大?”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小马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指着那个资金流向图的最末端。
“我追踪了宏利公司的资金来源。这家看起来根本没业务的小租赁公司,之所以买得起超跑,付得起物业费,是因为它有一家长期合作的‘母公司’一直在给它输血。”
“那家母公司的名字叫——金州德发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
“法人代表,王德发。”
林风一怔。
这个名字他没听过。但是“进出口贸易”这几个字,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
“进出口贸易……”林风喃喃自语。
在纪委办案的经验里,进出口贸易公司,往往是向境外转移资产的最佳通道。
虚构那个买卖合同,把国内不值钱的东西高价卖出去,或者把国外根本不存在的“咨询服务”、“软件授权”高价买进来。
一来一回,黑钱就变成了在国外合法的利润。
“王德发……”
林风的手指在那张错综复杂的图表上划过,“看来这就是那个一直在替周家干脏活的人。”
他站起身,在那狭小的房间里走了两圈。
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汇聚。
宏利租赁、王德发、周浩、超跑、边境别墅、进出口贸易。
这一连串看似独立的名词,此时就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洗钱”,给串了起来。
周建国家里搜不出现金,他的银行卡里查不出巨款。
因为钱根本没经他的手。
甚至都没经周浩的手。
钱在王德发的公司里转了一圈,大头流向了海外,小头变成了超跑和别墅的使用权,供周浩这个“穷小子”享用。
“高明。”
林风不得不承认,这套手法设计得很精巧。
物理隔绝了。
如果按照常规思路,去查周建国的家庭资产,甚至去查周浩的银行流水,那查到下辈子也查不出个屁来。
因为在法律层面上,周浩就是个穷光蛋,甚至还在啃老。那些豪车别墅,那是人家王叔叔借给他玩的,顶多算是个借用,在这个人情社会里,很难定性为受贿。
好一招瞒天过海。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重生的林风,是一个熟悉这种套路的老猎人。
“组长,现在怎么办?直接查那个王德发吗?”小马有些跃跃欲试。
“不。”林风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道寒光。
“王德发这种老江湖,既然敢干这种事,账面必定做得天衣无缝。我们现在去查他的账,只会打草惊蛇。”
“而且,这招我们已经在周建国那里用失败了。”
林风停下脚步,看着窗外。
“我们不查账,我们去查人。”
他转过头,看着小马,“你说,周浩为什么要那么干净?为什么要躲在那些隐形的壳子里?”
小马想了想:“害怕?”
“对,是因为他那个爷爷管得严。周建国这只老狐狸,不仅自己缩在铁桶里,也把这个唯一的孙子管得很死。”
林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但是,年轻人是有欲望的。”
“越是压抑,反弹起来就越疯狂。”
“那个周浩,开着一千五百万的超跑在夜里炸街,身边换着不同的网红,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本质上就是个压抑不住的纨绔子弟。”
“他低调,是因为他爷爷在看着他。”
“但如果……”林风顿了顿,“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他特别想要,却又被卡住了,拿不到,甚至快要失去的时候。”
“你说,这个一直被压抑着的孙子,会不会跳起来骂娘?会不会失控?”
小马似乎懂了,但又没完全懂:“组长,你是说……”
“那个王德发的公司是搞进出口的。最近国际形势不好,加上国内反洗钱的力度这么大。”
“你说,如果周浩的一笔大钱,正好卡在王德发的手里转不出去。”
“那会发生什么?”
林风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猎人才有的光芒。
“狗急了会跳墙。”
“人急了,就会犯错。”
“只要他犯错,哪怕只有一个瞬间的失控,那就是我们撕开这道铁幕的最好机会。”
他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凌晨三点。”
“那个周浩,这时候应该还在外面浪。”
林风抓起那件旧夹克披在身上,对小马扬了扬下巴。
“走。”
“去哪?”
“找他的车。”
林风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精神一振。
“既然他那么喜欢那辆兰博基尼,我们就去看看,这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今晚到底飞在哪个枝头。”
“只要找到那辆车,就能找到他。”
“而只要找到他失控的那一刻。”
林风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只躲在医院里的老虎,也就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