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议事厅门口,天刚亮。昨夜的庆功鼓声还在耳边回响,但他没睡。东滩的脚印一直压在心里,那不是错觉,也不是偶然。
他推门进去时,戚继光已经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哨报。几位将领陆续进来,有人脸上还带着酒意,脚步轻快,说着昨夜喝了多少坛酒。一个年轻副将笑着拍桌子:“总算能歇几天了,再打下去骨头都要散了。”
没人注意到张定远的脸色。
戚继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哨报递过去。“你来得正好。这是今早新送来的,东滩林子里的痕迹又深了些,还有断枝,像是有人拖东西。”
张定远接过纸,扫了一眼就放下。“四个人以上,负重前行,路线偏西北,避开大路。”他说,“这不是溃逃的小队,是侦察。”
屋里安静下来。
刚才说话的副将皱眉:“可倭寇主力都灭了,哪还有人敢来?”
“三年前我们也这么想。”张定远走到沙盘前,拿起木杆指向沿海几处山口,“去年三月,我们清完老渔港,以为没事了。结果两个月后,盐田湾又冒出来一股。他们从海路绕到背面,靠夜间登陆,藏在废弃盐场。等我们发现时,已经烧了三个村子。”
没人接话。
戚继光慢慢开口:“朝廷没有下令班师,也没让我们撤防。你们以为是忘了?不是。是知道贼去兵散,后患无穷。”
副将低下头,手指抠着桌角。
张定远继续说:“胜仗好打,守土难安。今天杀光一群,明天再来一群,杀不完。我们要做的不是追着他们跑,是要让他们根本不敢上岸。”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沉:“我有三个想法。”
所有人都看着他。
“第一,设了望哨。从北岭到南澳,每隔十里建一座高台,白天举旗,夜里点灯,发现踪迹立刻传讯。不能靠一个哨所盯着一片海,要连成线。”
有人点头。
“第二,建常备营。不打仗也要练兵。现在三千人,战时够用,平时分散就空了。我要留一千精锐轮训,每月换防,随时能动。新兵也得教,不能每次打仗现拉人。”
戚继光轻轻敲了下桌子:“这事我可以批。”
“第三,军民联防。”张定远看向众人,“百姓住在海边,最容易发现异常。我们可以教他们认脚印、辨船型、听水声。发现不对,立刻报信。村里设联络户,每十户一个信使,直通最近的哨点。”
副将抬起头:“你是说让老百姓也参战?”
“不是参战。”张定远摇头,“是自救。他们不一定要拿刀,但要知道危险来了。就像家里漏水,总得有人先喊一声。”
屋里静了一会儿。
一名老将缓缓开口:“我在浙东待过。那边村子里,大人小孩都能分出渔船和战船的声音。有一次半夜,一个小娃听见桨声不对,叫醒全村,躲进山里。第二天一看,沙滩上有二十多个脚印。要是没人报信,那一村人都没了。”
戚继光站起身,走到沙盘边。“定远说得对。我们打了三年,死了多少人?就是为了不让百姓再逃。可如果我们走了,谁来护他们?等下次倭寇来了再调兵?等朝廷批复?等粮草运到?那时候村子早烧光了。”
他环视一圈:“这不是要不要做的事,是我们必须做的事。”
副将不再反对。
另一个将领站起来:“我可以负责北段防区,带人勘测建哨位置。”
“我管招募和训练。”有人说,“先把五百人名单列出来。”
“联络户的事交给我。”老将说,“我去几个大村试点,看怎么安排最稳。”
张定远拿出本子开始记。“哨台选址要高,视野开阔,背风。建筑材料就近取石木,但顶部要铺铁皮,防火油罐。每个台配两人轮值,一日三换,记录进出船只。”
戚继光点头:“火器组也得跟上。虽然这次用得多,但后续补给不能断。老陈那边已经在试新铳,射程更远,装弹更快。你要把需求写清楚,别等到要用才发现不够。”
“我已经和他谈过。”张定远说,“下一步是配发标准弹药,统一规格。现在各队自己做子弹,大小不一,容易卡膛。”
“还有地图。”戚继光指着沙盘,“现在的图太粗,很多小路、暗滩都没标。你让人重新测绘,特别是海岸线后五里范围。每一处可能登陆的地方,都要记下来。”
将领们陆续发言,提出细节。
有人问:“如果真有船靠岸,第一反应是什么?”
“三级响应。”张定远答,“一级:发现可疑,上报;二级:确认敌踪,集结最近兵力;三级:接触交火,全线戒备。每个哨台配一面铜锣,紧急时连敲七下,全防区联动。”
“信号怎么统一?”
“白天用旗语,三种颜色。红停,黄警,绿动。夜里用灯,单闪为报,双闪为援,三闪为攻。”
“万一被切断呢?”
“那就靠人。”张定远说,“每个哨台至少留一匹马,两双快腿。实在不行,放烟。三股烟是求救,两股是发现,一股是安全。”
讨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太阳升到中天时,方案基本成型。哨台建设由工兵队牵头,十日内出图纸;新军选拔下周开始报名;军民联防先在五个试点村推行;情报系统全面升级,所有哨所接入统一通讯网。
戚继光最后说:“这事交给定远统筹。你们配合他,不得拖延。”
众人应声。
会议结束前,张定远翻开新的册子,写下第一行字:《福建防务十策》草案。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阳光照在营地上,士兵正在收帐篷,笑声传来。看起来一切平静。
但他知道,真正的任务才刚开始。
他低头继续写。
第一条:沿海设哨,昼夜巡查,遇踪即报。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传令兵在门外停下。
“将军,东滩方向……又有新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