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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二年的天时,仿佛真的在印证朱温此举的倒行逆施,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往年通常在秋季才出现的汛期,竟反常地提前到了六、七月间(伏汛),关中、河东等地暴雨连绵,这正是导致朱温决堤时黄河水量异常充沛、破坏力惊人的根本原因。然而,福祸相倚,伏汛凶猛过后,进入八月,中原地区的降水竟骤然减少,往年的秋汛不见了踪影。

于是,那场人为制造的、席卷千里的巨大洪灾,在肆虐了将近两个月后,到了八月底,随着黄河上游来水量的显着减少,终于显现出颓势。汹涌的浊流渐渐变得温顺,咆哮的“黄龙”似乎耗尽了力气,水位开始缓慢却坚定地下降。被淹没的陆地逐渐裸露出来,留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覆盖着厚厚淤泥的荒芜世界。房屋坍塌,树木枯死,田地被沙石掩埋,空气中弥漫着水腥与腐败混合的死亡气息。

早在洪水尚未完全退去之时,钱镠的庞大救援机器就已经全速开动。他签署了被称为“《乾宁救灾令》”的一系列文告,核心只有两个字:“救民!”

他利用控制江淮水道的优势,征调、雇佣了境内所有可用的船只,大至官军战船、漕运纲船,小至渔舟、渡船,组成了一支庞大的水上救援舰队。这支船队满载着从相对富庶的淮南、两浙地区府库中调拨出的粮食、布帛、药品、帐篷,如同生命的使者,逆着退去的洪水,北上驶向依然是一片泽国的淮北乃至更远的中原地区。

同时下令,除了南方交州地区钱镒仍在清剿土着、巩固统治的军事行动,以及必要的边境警戒外,停止其他一切军事活动。他将原本用于北伐的巨大战争资源,全部转向救灾。“今岁秋冬,乃至明年,救灾、治河,便是头等大事!凡我臣工,敢有懈怠者,严惩不贷!”他在升州的王府中,对文武百官如此宣告。

正如之前情报所预估,钱镠直接控制的徐、宿、泗、海等州,因预警及时、应对得力,受灾程度相对较轻。除了埇桥城被淹外,徐州、泗州、海州的核心区域受损有限。真正的重灾区,是朱温治下的滑州、汴州、濮州,以及被严重波及的宋州。尤其是濮州,几乎遭受了毁灭性打击。而趁乱占据兖、郓、齐三州的王师范,其核心郓州因大野泽扩张为八百里水泊,也近乎废弛,迫使他不得不重置济州。幸运的是,平卢军地盘自王敬武时代起就少有战事,积累了不少钱粮,尚能勉强救助本辖区灾民。

相比之下,朱温的处境就极为狼狈和残酷了。他的核心统治区汴、宋、滑、濮哀鸿遍野,死伤枕藉。洪水退去后,暴露出来的是无数溺毙的尸骸和大量无家可归、奄奄一息的灾民。饥饿与瘟疫开始蔓延,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

钱镠展现了超越势力界限的人道主义救援。他命令驻守海州的横海军,驾驶着大小船只,不仅救助本辖区的灾民,更是大胆地深入朱温控制的濮州、曹州乃至宋州地区,向绝望中的百姓发放救命的口粮和物资。一些绝望的灾民,甚至一路乞讨,跑到了汴州城外,希望能在都城找到一线生机。

朱温站在汴州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面黄肌瘦的灾民,内心充满了扭曲的愤怒与无力。他本想水淹钱镠,结果“杀敌一百,自损三千”!救灾?他哪里还有足够的钱粮!连番大战损失,加上这次洪灾对汴宋核心农业区的毁灭性打击,他的财政早已捉襟见肘。眼睁睁看着钱镠的船只在自己眼皮底下收买人心,他却无力阻止,也无力效仿。最终,他选择了最冷酷也最符合其性格的做法:视而不见。他将自己关在梁王府中,下令紧闭城门,驱赶流民,就当这一切灾难都不存在,任由子民在苦难中自生自灭。

这个秋冬,在钱镠不惜代价的全力救助下,累计有超过一百五十万中原灾民得以活命。但仍有数十万生灵惨遭涂炭,埋骨于泥沙之下。仅仅发放救济,只能解一时之急。深谙治理之道的钱镠,祭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活——以工代赈。

他凭借多年来在江南兴修水利的丰富经验,命令麾下的水利司、度支司等相关部门牵头,以三万营田军为骨干,动员淮北各军配合,组织起庞大的灾民队伍。

第一年秋冬,洪水退去,但河道紊乱,堤防残破。钱镠将灾民以千人左右为单位编组,趁着秋冬农闲和水位下降,开始大规模整修被洪水破坏的淮北各条河流的堤防,疏浚淤塞的河道,开挖排水沟渠。参与劳作的灾民,不仅能获得足以养活家人的口粮,还能得到少量的工钱或布帛。

钱镠麾下的水利专家,如林无隐等人,经过仔细勘察和分析,向钱镠提出警告:“大王,黄河水泥沙含量极高,若长期借淮入海,不出数年,淮河干流及沿途支流河床必将因泥沙淤积而迅速抬高。届时,莫说淮北,连富庶的淮南地区也将永无宁日,年年面临洪涝威胁!治本之策,在于为黄河另寻独立的入海通道,使其与淮河水系分离!”

陆仁璋指着地图,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应在淮河以北,宋、亳、徐、海诸州之间,利用原有低洼地带和部分河道,人工开凿一条新的、坚固的黄河主干道,引黄河水直接东流入海,使其不再骚扰淮河!”

这个计划堪称惊天动地,工程浩大,耗费钱粮将是一个天文数字。但钱镠看到了未来的隐患,也看到了彻底解决水患、将这片广阔土地真正纳入稳固统治的机遇。更看到了这持续数年的大工程,能长期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彻底收服中原民心。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纵有万难,亦当行之!”钱镠最终拍板,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开凿淮北新黄河这一前所未有的壮举。

为了给大规模、长周期的治河工程创造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防止困兽犹斗的朱温狗急跳墙,钱镠他派遣李神福和杜棱,统帅五万精锐大军,西进至受灾严重、统治真空的宋州、亳州一带,一方面维持秩序,保护治河工程,另一方面兵锋直指朱温的老巢汴州。

此时的朱温,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境内灾荒严重,民怨沸腾,兵力因灾损失惨重,钱粮极度匮乏,根本无力在此时与兵精粮足、士气高昂的钱镠军对抗。无奈之下,他做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决定:收缩防线。他只留下一万兵马守备残破的汴州,另派一万人守备南面的陈州,以防钱镠继续西进。而他自己,则心灰意冷又无可奈何地将梁王府以及统治中心,北迁到了洛阳。这意味着,他实质上暂时放弃了对汴宋核心区的争夺。

朱温的北迁,为钱镠在中原的大规模行动腾出了至关重要的空间。乾宁三年春天,当新开挖的众多“横渠”初步发挥了分流作用,被洪水浸泡的土地大部分裸露出来,并且因为乾宁二年秋冬的大旱,反而意外抑制了洪灾后常伴的蝗灾苗头(仅有少量被经验丰富的钱镠军扑灭)后,钱镠立即组织了规模空前的春耕。让劫后余生的百姓,在曾经的家园、覆盖着肥沃淤泥的土地上,播下来年希望的种子。

春耕结束后,从乾宁三年夏天开始,一场人类水利史上堪称奇迹的宏大工程,进入了全力冲刺阶段。西起宋州,东至大海,一条长达六百里的“淮北新黄河”,或称“淮沭新河”开始了全线施工。

钱镠动员的民夫、兵卒、工匠,达两百万人次。他们采取“农忙耕作,农闲挖河”的模式,春秋两季集中力量治理河道,夏季和冬季则进行农田管理和工程维护。这些经历了家园毁灭、亲人离散痛苦的百姓,深知脚下这条新河道关乎他们未来的生死存亡,也感念钱镠的活命与安置之恩,因此劳作起来异常卖力,士气高昂。

工程的第一年,消耗是巨大的。钱镠几乎将江淮地区的财政收入大部分投入于此,粮食、工具、工钱如同流水般花费出去。然而,成效也是显着的。乾宁三年秋天,徐州、宿州以及初步恢复的宋州、亳州等地,迎来了洪水后的第一个丰收季。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金黄的麦浪极大地缓解了粮食补给的压力。

历经整整三年艰苦卓绝的奋斗,到了光化元年的秋天,这条倾注了无数血汗与希望的六百里人工大河,终于全线贯通!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浑浊澎湃的黄河水,被成功地引导进入这条宽阔、深邃的新河道。它告别了被迫借道的淮河,沿着钱镠为它规划的路径,浩浩荡荡,奔流向东,在郁洲岛附近注入黄海。奔腾汹涌的黄河,自此改道这条淮沭新河,混杂着巨量泥沙入海。

而淮河水系,终于摆脱了黄河的侵扰,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安宁。肆虐多年的水患得到了根本性的治理,淮北、淮南广袤的土地,迎来了可以预期的、稳定的农业生产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