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大顺元年,十月。淮河北岸,泗州临淮城。

秋风萧瑟,卷起淮河岸边枯黄的芦苇,也带来了北地特有的肃杀寒意。临淮城,这座控扼淮泗水道的重镇,此刻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被无边无际的汴军连营紧紧包裹。

城头之上,淮南军泗州防御使张训,按剑而立,铁甲上已沾满尘土与暗褐色的血渍。他面容坚毅,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自去年奉杨行密之命北上驻守,他无日不在加固城防,囤积粮草,操练士卒,他竭尽所能地做着准备。然而,当十月来临,庞师古率领的八万汴军主力,连同数万辅兵民夫,真正如同铺天盖地的蝗群般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那种视觉与心理上的冲击,依旧超出了他麾下大多数士卒的承受极限。

三万守军,其中超过七 成是近两年才招募、虽经训练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新兵。看着城外旌旗遮天蔽日,营寨连绵数十里,人喊马嘶之声如同闷雷般滚滚传来,许多年轻士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兵刃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压抑。张训只能不断巡视,用自己沉稳的身影和严厉的呵斥,勉强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士气。

庞师古用兵,最大的特点并非奇谋妙计,而是对朱温命令不折不扣的执行力与一股蛮横的狠劲。朱温让他先拔掉泗州这个钉子,他便绝不会贪功冒进,直扑楚州。他稳稳地扎下大营,将临淮城围得水泄不通,如同巨蟒缠身,缓缓施加压力。

有熟知江淮地理的幕僚曾向庞师古进言:“将军,泗州临淮,地势低洼,紧邻淮河。需谨防守军效仿前朝故事,掘开河堤,水灌我军。”

庞师古虽以勇猛着称,却并非完全无谋的莽夫。他亲自带人巡视了临淮城周边数十里,仔细勘察淮河水势与堤岸状况。时值深秋,淮河进入枯水期,水位下降明显,河床部分裸露。他捻着胡须,冷笑道:“秋冬水枯,岂是水攻之时?再者,若掘开河堤,淮水首先倒灌入城,那张训是自寻死路!不必多虑!”虽然认定水攻可能性极小,出于谨慎,他还是下令将主营和各重要物资仓库设置在地势较高之处,并派遣游骑日夜巡视河堤,以防万一。

排除了最大的隐忧,庞师古便开始了他最擅长,也最残酷的攻城模式——纯粹的消耗战,用鲜血和生命堆砌胜利。

他将朱温的“跋队斩”军法发扬到了极致。攻城部队被编成三百个“死队”,每队一百人,配备三架云梯。他计划将这三百个队分成数批,不分昼夜,轮番发起进攻。

攻城伊始,汴军阵中上百架投石车首先发出震天的咆哮,巨大的石弹划破天空,带着令人胆寒的呼啸,砸向临淮城墙。夯土的城墙在持续轰击下不断颤抖,碎屑纷飞,出现一道道裂痕。紧接着,如同移动堡垒般的井阑被缓缓推上前,上面的汴军弓弩手居高临下,向城头倾泻着密集的箭雨,压制守军。

就在这箭石交织的死亡风暴中,庞师古的“死队”出发了。

“咚!咚!咚!”催命的战鼓擂响。

第一批上百个队,近万人,如同决堤的洪水,扛着云梯,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冲向城墙。他们眼神中大多没有战意,只有麻木和疯狂,因为后退即是死亡!

庞师古的命令简单而残酷:每队必须将三架云梯成功架上城墙,并保证有士卒攀爬进攻。未经金锣鸣响而擅自后退者,全队皆斩!进攻不利,未能达成命令者,全队皆斩!即便死得只剩一人,若未得撤退命令,亦需死战到底!

在这种恐怖军法的驱使下,这些汴军士卒变成了真正的战争机器。他们无视身边同伴被礌石砸碎,被滚油浇透,被箭矢射成刺猬,只是疯狂地向前、攀爬!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踩着尸体继续上!城下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

城头的张训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守军士卒虽然占据地利,但面对这种完全不顾伤亡、前仆后继的亡命攻势,精神与体力的消耗都达到了极限。张训亲自在城头督战,声嘶力竭地指挥,哪里出现缺口就带亲兵扑向哪里。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砸下,烧开的金汁散发着恶臭倾泻,弓弩手的手臂因连续开弓而酸痛麻木。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五天。

城头上,淮南军的旗帜依旧在飘扬,但代价是惨重的。五天时间,守军伤亡已超过六千人!许多地段城墙破损严重,只能连夜用木石泥土仓促填补。士卒们眼窝深陷,机械地挥舞着兵器,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伤亡者中,新兵占了绝大多数,惨烈的景象和持续的高压,让他们的精神濒临崩溃。

而城下,庞师古的损失同样不小,战死的加上因未能攻上城墙而被执行军法砍头的,人数也高达数千。但对他来说,这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他麾下还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可以轮换,而城内的守军,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张训站在残破的城楼上,望着城外仿佛无穷无尽的汴军营寨,以及那些在军法驱使下,密密麻麻的再次集结起来,准备发起新一轮进攻的“死队”,心中一片冰凉。防守的伤亡比攻城的还多,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最多再有十天半月,城内这三万人恐怕就要死伤殆尽,或者士气彻底崩溃!

形势紧迫,必须求援了!

他早已尝试过派出信使,但汴军的包围圈密不透风,无论是试图泅渡淮河,还是趁夜缒城而下,派出的几批精锐信使都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种最原始,但也最显眼的方式——狼烟!

张训下令,在临淮城最高的望楼之上,点燃了堆积如山的湿柴与狼粪。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在萧瑟的秋风中笔直地升上天空,即便在数十里外也能清晰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