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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镠经过与心腹重臣彻夜商议后,做出了一个超出常规的决断。他并未直接回复蔡樽具体的条款,而是对这位使者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杨刺史忠勇可嘉,信中所言,亦合情理。然,结盟共击之事,关乎两镇万千生灵,岂是书信往来所能定夺?烦请先生回禀杨刺史,钱某素闻杨刺史英雄了得,心向往之。既有共图大事之谊,何不亲身一晤?十日之后,钱某当于这涧州江心,设一水殿,扫榻烹茶,与杨刺史当面畅叙,共定盟约,如何?”

蔡樽闻言,心中一震。他深知自家主公亦是胆略超群之辈,但亲身赴会,深入对方水军核心,风险极大。然而,他更知此事若成,意义非凡,当即躬身道:“钱公豪气干云!在下必快马加鞭,将钱公之意禀报我家主公!”

消息传回庐州,杨行密帐下亦是哗然。田頵、刘威等将领纷纷劝阻:“主公,万万不可!钱镠此举,恐有诈焉!其水军强大,若设下鸿门宴,如之奈何?”

杨行密负手踱步,沉思良久。他性格中自有其豪赌与果决的一面。最终,他猛地停下脚步,斩钉截铁道:“钱镠欲见我,正显其诚意!若连一面都不敢见,谈何结盟共事?且我料钱镠非短视之人,杀我于他并无益处,反失淮南人心,徒增江北之敌。此会,我当赴之!尔等整军备战,若我有不测,即刻发兵,玉石俱焚!”

他看向幕僚袁袭:“先生与我同往,随机应变。”

十日后,约定的时间到了。长江之上,秋高气爽,波澜不惊。一艘巨大的楼船被精心布置成会盟之所,船楼四周垂下纱幔,既显隆重,又可观江景。甲板中央设一紫檀木大案,上置美酒佳肴。钱镠的座舰“镇海”号如同旗舰,停泊在一旁,其侧是石麻的指挥舰,再外围,则是层层环绕、戒备森严的江东水师战舰。

巳时刚过,一艘插着庐州旗帜的快船驶近。杨行密仅带袁袭及十余名贴身护卫,登上接引小船,来到会盟大船之下。他今日一身戎装,外罩锦袍,腰佩长剑,虽经风霜,却目光炯炯,气度沉雄。

钱镠早已立于船首相迎。他同样未着官服,是一身暗绣云纹的深色常服,显得从容不迫。见杨行密登船,他大笑上前,执其手道:“久闻杨刺史威名,今日得见,果然是英雄气象!一路辛苦!”

杨行密亦大笑回礼:“钱副使江东之主,声震寰宇,行密仰慕已久!今日蒙兄相召,敢不从命?兄台先请!”一句“兄台”,既显亲近,亦暗含对钱镠地位和年龄的尊重。

两人把臂同行,至案前分宾主落座。袁袭、李振等核心幕僚分坐两侧。丝竹声轻轻响起,侍从斟上美酒。

酒过三巡,气氛渐趋融洽。两人从江淮风物谈到天下大势,从用兵心得谈到治理之策,竟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他们年龄相仿,皆出身寒微,凭自身奋斗跻身一方诸侯,自有诸多共同语言。

然而,表面的欢宴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机锋与算计。话题终于引向了正题。

钱镠举杯,神色转为肃然:“化源贤弟(杨行密字),高公之难,天地同悲。贤弟欲雪此仇,匡扶淮南,兄钦佩之至。前日贤弟信中之意,兄已深晓。江东与淮南,唇齿相依,兄岂能坐视?援手,是必然要援的。”

杨行密放下酒杯,拱手道:“多谢钱兄深明大义!有兄此言,行密心中大定。却不知兄台欲如何相助?若能速发大军,水陆并进,则扬州指日可下!”

钱镠微微一笑,却不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发兵自然要发。然,贤弟可知,我江东看似安稳,实则亦有难处。钟传在西,董昌在南,如饿狼窥伺;境内流民初定,需兵弹压;粮秣虽有些积蓄,然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所耗甚巨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倾巢而出,与秦彦、毕师铎死战,纵然能胜,亦必是惨胜。若此时董昌北上,或钟传东进,我江东危矣,届时恐亦无力再助贤弟。此非智者所为。”

杨行密与袁袭对视一眼,心知肉戏来了。杨行密沉声道:“那依兄台之见?”

钱镠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愚兄有一策,可最大限度发挥我两家之长,以最小代价,速定扬州,并可奠定日后江淮长久格局。”

“愿闻其详。”

“我江东水师,冠绝长江。我可令石麻将军,率主力战舰,彻底封锁扬州段江面及运河入口!断其水路粮道,阻其江北援兵,使扬州成一座孤城、死城!此其一。”

“其二,我可提供此次作战所需之大部分粮草!贤弟之军,可放心倾力攻城,无粮草匮乏之忧。”

“其三,我可遣一支精锐,万人左右,渡江北岸,于扬州西侧、南侧扎营立寨。一则为贤弟大军押运、守护粮道;二则震慑秦彦,使其不敢全力出城与贤弟野战;三则……若战事顺利,亦可相机而动,助贤弟一臂之力。”

钱镠的提议,可谓老谋深算。他不出动主力进行残酷的攻城战,避免了巨大伤亡,而是以强大的水师和后勤能力进行战略性压制和支援,同时派出一支偏师在侧,既能显示存在,又能伺机捞取好处。

杨行密心中快速盘算:得到钱镠的水师封锁和粮草供应,无疑是雪中送炭,能极大增强他的进攻能力和持久力。但钱镠的陆上兵力只作策应,意味着攻城血战的主力仍是他杨行密的庐州军,损失恐怕不会小。而且,这支江东偏师驻扎在侧,总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钱兄水师粮草之助,行密感激不尽!”杨行密先表感谢,随即话锋一转,“然,秦彦、毕师铎皆百战之将,据坚城而守,恐非旦夕可下。若能得兄台陆师主力协同攻城,则……”

钱镠摆手打断,笑容不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贤弟,非是兄不肯尽力。陆师主力,实难轻动。况且,贤弟乃为高公报仇,正该亲自手刃仇敌,方能名正言顺,尽收淮南人心。我若大军介入过深,恐惹人非议,于贤弟日后统治淮南不利啊。”

这话绵里藏针,既点出了现实困难,又暗示了扬州乃至淮南的主导权应该属于你杨行密,我钱镠并无意直接夺取。

杨行密沉默片刻,知道让钱镠主力尽出已无可能。能获得目前条件的支持,已属不易。他开口道:“兄台思虑周全,行密佩服。却不知……事成之后,兄台欲如何?”

这才是会盟最核心的问题——战利品的分配。

钱镠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缓缓斟满一杯酒,不疾不徐地说道:“贤弟取扬州,继高公之位,节度淮南,名正言顺。兄在江东,亦当效仿古之东吴旧事,保境安民,与贤弟划江而治,永结盟好。”

听到“划江而治”,杨行密心中稍安,但知道钱镠必有下文。

果然,钱镠继续道:“然,兄此番出兵出粮,耗费巨大,麾下将士亦需犒赏。扬州府库积累,我需取其半,以充军资。此外,为保我江东侧翼安全,并作为此次援助之酬,贤弟需将庐州、舒州二州,割让于我。”

“什么?!”杨行密闻言,几乎失态。庐州是他的起家之地,根本所在!舒州亦是淮南西部要地。割让此二州,无异于断他根基,将他彻底赶向东方,未来将完全受制于钱镠的长江水道。

“钱兄!”杨行密强压怒意,声音沉了下来,“庐州乃行密根本,将士家小皆在于此,岂能轻弃?此条件,请恕行密万难从命!”

场面瞬间冷了下来。杜棱、袁袭等人皆屏息凝神,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钱镠并未动怒,反而笑了笑,仿佛早已料到杨行密的反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贤弟勿急。兄岂不知庐州于你之重?然,贤弟之志,岂仅在一庐州耶?”

他目光如炬,盯着杨行密:“高骈之后,淮南节度使治所在扬州!贤弟之未来,在扬州,在广陵,在统御整个淮南道!得扬州,则淮南诸州,谁敢不从?庐州、舒州,偏居西陲,对于坐镇扬州的淮南节度使而言,不过是边陲之地,鸡肋而已。用这两块边陲之地,换取整个淮南的霸业,贤弟,这笔账,难道不算算吗?”

他停顿一下,加重了语气:“况且,贤弟若据扬州,东有楚州(时属孙儒),北有徐泗(时局混乱),西面……若无我钱镠为你守住庐、舒门户,贤弟岂能安枕?我将庐、舒纳入麾下,实则是为你屏障西线,使你可专心应对北方及东面之敌。此非索取,实乃互助!”

杨行密眉头紧锁,心中波澜起伏。钱镠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利益的本质。用起家的庐州换取更大的淮南霸业,这笔交易残酷却现实。而且钱镠点出了关键:就算他占了扬州,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盟友支持,四面皆敌,也很难站稳。

袁袭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示意杨行密冷静。

杨行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钱兄之言,虽有其理。然庐州终究……若我让出庐、舒,钱兄可能保证,全力助我夺取整个淮南,而非仅仅一个扬州?且日后,不得再觊觎淮南寸土?”

钱镠哈哈大笑,举起酒杯:“贤弟快人快语!好!你若肯让出庐、舒,我钱镠在此对天立誓:必倾江东之力,助你扫平秦彦、毕师铎,稳固扬州,并尽可能助你讨平淮南不服之州!事后,我钱镠麾下之水师粮道,仍可为你所用,助你抵御孙儒、朱温等辈!你我以长江为界,各安其境,永为兄弟之盟!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这番誓言,说得斩钉截铁,极具感染力。它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前景:杨行密得淮南,钱镠得庐舒并江东,两家强强联合,共御北敌。

杨行密目光闪烁,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斗争。最终,对扬州和整个淮南的渴望压倒了对起家之地的不舍。他猛地一拍桌子,端起酒杯:“好!钱兄如此豪爽,行密若再犹豫,岂不为天下笑?就依兄台之言!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两只掌握着未来江淮命运的手,重重地拍在一起。随后,两人歃血为盟,将血酒一饮而尽。

“钱兄!”

“杨贤弟!”

船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丝竹之声再次奏响,变得激昂慷慨。两位枭雄把酒言欢,仿佛至交好友。

盟约既定,细节迅速由李振和袁袭敲定:粮草供应数目、水师出动时间、陆师驻扎地点、战后财富分割比例、庐州舒州交割方式等等。

联盟已成,战鼓即将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