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北风镇的喧嚣与杀机被远远抛在身后,众人没入漆黑无垠的荒野,直到确认再无追兵,才在一处背风的土坡后停下。夜风呼啸,吹散了激斗后的血气,也带来刺骨的寒意。
“靖安司……好快的动作,好狠的手段!”巴图撕下衣襟,用力缠住臂上一道被钩锁刮出的伤口,咬牙骂道,“竟动用军弩和这等精锐死士,这是要将我们当场格杀!”
桑青葛脸色阴沉,检查着赵大山腿上因仓促奔走而有些崩裂的旧伤,沉声道:“看来朝廷对青铜门之事重视程度远超我们预估,厉千峰回去后定然添油加醋,将我们定性为必须清除的隐患。接下来的路,恐怕处处皆是关卡与埋伏。”
阿椋为众人分发所剩无几的金疮药,脸上忧色难掩:“我们的干粮和马匹都丢在客栈了,接下来如何南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沈砺。
沈砺站在土坡高处,遥望着来路的方向,瞳孔深处金芒微闪,“影眸”的能力在夜色中发挥到极致,扫视着远方的黑暗。方才客栈中那关键一箭,角度刁钻,时机精准,绝非寻常箭手所能为。会是青玄吗?还是那位曾在灰雁湖与冰谷暗中相助的神秘箭手?此人似乎一直在暗中关注,却又始终不露面。
他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同伴,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无妨。马匹干粮可以再寻。靖安司布防重点应在官道与主要城镇,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专走荒僻小径,翻山越岭。我如今对气息感知敏锐,可提前避开大队人马。”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安全所在,让大家彻底恢复元气,再从长计议。”
众人对他的判断自然信服。略作休整,辨明方向,便借着微弱的星光,向着东南方向继续前行。那里据巴图回忆,有一片人迹罕至的丘陵山地,或许能找到栖身之所。
疾行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前方丘陵的轮廓中,隐约出现了一座建筑的影子。走近一看,竟是一座半塌的山神庙。庙宇不大,早已荒废多年,墙壁斑驳,屋顶破了几个大洞,但主体结构尚存,足以遮风挡雨,且位置隐蔽,是个理想的临时落脚点。
众人小心翼翼地进入庙中。庙内蛛网密布,神像倒塌,香案残破,积着厚厚的灰尘。但比起露宿荒野,已是天堂。
沈砺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则凝神感知片刻,确认庙内及周围并无埋伏或危险气息,这才松了口气。“暂且在此休整一日,夜晚再行赶路。”
众人卸下仅存的包袱,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升起一小堆谨慎控制的篝火,烘烤湿冷的衣物,处理伤口,分食最后一点干硬的肉脯。
连续遭遇袭击与奔逃,精神紧绷,此刻稍得安宁,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石猛和赵大山很快靠着墙壁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阿椋也强撑着为桑青葛重新包扎了肩伤后,蜷缩在火堆旁,眼皮打架。
巴图自告奋勇负责第一轮警戒,提着巨刀坐在破败的门槛边,如同忠实的石狮。沈砺和桑青葛则走到庙宇后部相对安静的角落。
“沈小子,”桑青葛压低声音,花白的眉毛紧锁,“客栈那支箭……你可有头绪?”
沈砺摇头:“箭术超凡,且似乎对我们动向颇为了解。但若说是青玄前辈,似乎又不太像其行事风格。”青玄更偏向于宏观的“观测”与关键时刻的“引导”,这种具体的战术支援,不像他的手笔。
“会不会是……关外遇到的那个,射伤玄阴宗头领的箭手?”桑青葛猜测。
“有可能。”沈砺颔首,“此人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似乎对我们并无恶意,甚至屡次相助。其身份目的,依旧成谜。”
桑青葛叹了口气:“如今敌友难辨,前路莫测。你这‘守火人’的身份,恐怕已不是秘密。中原武林,藏龙卧虎,对上古之力心存贪念或恐惧者,不知凡几。更何况还有朝廷与黑月教这等庞然大物。”
沈砺目光沉静,望着篝火跃动的光芒:“我知道。但既承此责,便无退路。桑伯,这一路多亏有您与诸位兄弟扶持。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加凶险,您……”
“不必多说。”桑青葛摆手打断他,眼中闪过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坚定,“老夫半生漂泊,早已看淡生死。能亲眼见证‘曦族’传承重现,能陪你走这一程,是缘分,亦是快事。至于凶险……江湖何处不凶险?”
两人正低声交谈,忽然,庙门外负责警戒的巴图发出一声低沉而急促的警示:“有人!”
所有人瞬间惊醒,睡意全无,迅速抓起兵刃,掩身到残垣断壁之后,屏息凝神。
只听庙外荒草丛中,传来一阵踉跄而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痛哼。听声音,似乎只有一人,且受伤不轻。
脚步声越来越近,径直向着破庙而来!
巴图巨刀微微抬起,眼神锐利如鹰,只待对方闯入,便给予雷霆一击。
沈砺却忽然抬手,示意巴图稍安勿躁。他感知到来者气息紊乱微弱,内力平平,似乎并非追兵,更像个亡命奔逃的寻常江湖人。
“吱呀——” 破旧的庙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甫一入门,便体力不支,扑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他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卷了刃的钢刀。
火光映照下,众人看清了来人的脸——那竟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虽然沾满血污,憔悴不堪,但沈砺和桑青葛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胡枭!
那个曾在黑水集用“黑鲶鱼号”载过他们一程,精明油滑却又暗藏一丝义气的船老大!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伤成这副模样?
胡枭显然也看到了庙中之人,尤其是看到沈砺和桑青葛时,他那双因失血和疲惫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化为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与惶恐。
“是……是你们?!”胡枭声音嘶哑,挣扎着想爬起来,“快……快走!有……有厉害对头追来了!是……是‘血鲨帮’的人!他们……他们抢了我的船,杀了我大半兄弟……还在追我……”
血鲨帮?沈砺记得,那是活跃于运河及沿海一带,势力颇大、行事凶残的水匪帮派。胡枭怎么会惹上他们?
然而,胡枭的话还没说完,庙外远处,已然传来了纷沓的马蹄声和嚣张的呼喝声!
“那老小子跑不远的!肯定躲在这附近!”
“搜!仔细搜!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听说他跟几个月前那伙得罪了影堂的人有关系,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马蹄声与呼喝声迅速逼近,火光晃动,显然人数不少。
刚刚摆脱靖安司的追杀,又撞上了凶残的水匪,还真是祸不单行。
沈砺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眼中满是乞求的胡枭,又看了一眼身旁严阵以待的同伴,眼神微冷。
他缓缓站起身,对巴图道:“护住大家和胡老大。”
说完,他迈步走向那摇摇欲坠的庙门,孤身迎向外面那片迅速迫近的火光与杀意。
既然避不开,那便……杀出一条路!
(第四部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