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幺将捏扁的啤酒罐精准地投进了房间角落的智能回收口,发出一声轻响。她舒展了一下身体,重新靠回懒人沙发,眼神中的追忆之色还未完全褪去。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带着点自嘲,“一开始,我可完全没有把他收为徒弟的想法。开玩笑,我独来独往惯了,潇洒自在,带个拖油瓶多麻烦。按照我们S.E.R.的正常流程,像这种灾难后的幸存者救援,本就是工作的一部分。救下来,确保生命无虞,后续的心理疏导、安置什么的,自然有专门的后勤部门接手。我的任务,是返回现场,搜集证据,确定制造这场惨案的元凶,然后上报总部。”
她摊了摊手:“而且,我当时检查过紫暮的情况,他体内那股诡异的能量虽然庞大,但似乎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稳定状态,不再狂暴,也不会对基地造成什么危害。所以,把他留在医务室后,我就直接返回了那片废墟现场。”
她的声音再次带上了一丝调查时的专注:“现场一片狼藉,但在一些边缘角落,确实散落着不少被部分摧毁的、印有奇异符号的教会旗帜,以及一些材质特殊、即使经历了那种冲击也未完全化为灰烬的书本残骸。这在一定程度上,佐证了那个毁灭者的话——这座城市的高层,确实与‘耶梦加得教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庇护了其核心成员。”
“但是,”她叹了口气,“现场被破坏得太彻底了。能量湮灭效应让几乎所有有价值的线索都化为了乌有,连一点有效的生物信息或者能量残留的‘指纹’都难以提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爆炸影响相对较弱的外围区域,勉强收集到了一些几乎无法分析的能量残片和环境样本。依靠分部的设备根本无法解析,所以,我决定立刻返回总部一趟,借助更高级的实验室进行分析。”
就在这时,灶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好笑的表情,仿佛想起了当时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场面。
“然而,就在我准备动身的时候,那个小子——紫暮,他竟然……从基地的医疗中心,一路狂奔了几公里,追到了传送平台这边!” 她忍不住笑出声,“你们是没看到他那时的样子!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紫色的头发都黏在了额头上,刚再生出来的手臂似乎还不太协调地摆动着。他冲到我跟前,撑着膝盖,大口喘了半天粗气,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充满了某种……近乎固执的期待,直勾勾地看着我。”
她模仿着当时紫暮那带着喘息却又异常坚定的语气:“他开口就说:‘请……请您收我为徒!我想跟您学习!我想变强!’”
灶幺耸了耸肩,恢复了自己当时的冷淡口吻:“我当时想都没想,直接回绝:‘不要,很麻烦的说。’我独行侠当得好好的,干嘛要给自己找个包袱?”
“他当时就愣住了,那张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灶幺学着那时紫暮困惑又着急的样子,“他结结巴巴地说:‘为、为什么?这时候……您不是应该答应我吗?我……我听您的那些同事也是这么说的,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说……说我体内的力量很强大,是块好材料……’”
“我当时就挠了挠头——虽然隔着头盔他看不见——用电子音没什么起伏地回答:‘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更不想收。’” 灶幺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确实获得了一股强大到离谱的能量,但问题是,你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驾驭它。这力量就像一颗不稳定的炸弹,如果引导不当,使用方法错误,这里——’我指了指脚下的基地,‘可能就会变成第二座那样的废墟。毁灭自己的力量,往往比毁灭敌人更难控制。而且,我现在有正经事在身,没空陪你玩师徒游戏。’”
她以为这样就能让少年知难而退。
“但后来,我还是勉强收下了他。”灶幺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一方面,这小子的学习能力确实惊人。我后来稍微试探性地教了他一点点最基础的能量感知和约束技巧,纯粹是抱着‘让你知道难度有多大’的心态。结果,他仅仅用了一个小时,不仅完全掌握,甚至还举一反三,将其中一些冗余、低效的部分自行优化剔除,使那基础技巧直接提升到了中等偏上的水准!这种天赋……简直是为战斗和学习而生的。”
“另一方面,”她无奈地扶额,“他开始了持之以恒的‘骚扰’。隔三差五,只要我没出任务,他准会出现在我宿舍门口或者训练场边,也不多话,就是眼神灼灼地看着我,用行动表明‘我想拜师’的决心。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啊不是,是好女怕缠郎……总之,被他磨得实在没脾气了,再加上确实惜才,我最后只好‘勉强’点了头。”
“收下他之后,在长时间的相处和教学中,我发现了另一个更惊人的事实。”灶幺的声调微微抬高,带着科研人员发现新大陆般的兴趣,“我的能力体系,和他体内那股源自耶梦加得的变异能量,竟然在底层逻辑上有着相当高的相似度!他的能量属性,仿佛就是我自身力量的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极端的‘提纯版本’。也就是说,从能量适配性的角度来讲,我确实是这个世界上(至少在当时看来)最适合当他老师的人,没有之一。”
“不过,”她话锋又一转,带着点戏谑,“他那双变异后的眼睛,一红一蓝,一兽瞳一机械,盯着人看的时候实在有点……令人心里发毛。所以,我教给他的第一个稍微有点难度的技能,就是‘眼皮透视’。”
“这不是简单的闭眼感知,而是要求他在完全闭合眼皮的状态下,依旧能像睁着眼睛一样,‘看清’周围环境的细节、能量的流动,甚至要能进行精确的观察和判断。这东西学起来非常难,极度考验精神力的凝聚、对能量的微操以及非一般的毅力。”
灶幺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昔日弟子天赋的赞叹:“但天才果然是天才。这家伙,用了不到两三周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了这项技能,甚至青出于蓝,闭着眼睛比很多人睁着眼睛看得还清楚!这可把我给兴奋坏了,简直是捡到了宝!那时候的我,教学热情空前高涨,几乎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把我大部分的作战技巧、能量运用、时空理论知识,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
她说到这里,声音稍微低沉了一些,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谨慎:“不过,那时候的我,毕竟独自在时空缝隙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警惕心还是有的。我留了不止一个心眼。”
“首先,就是绝对不在他面前暴露真正的自我。”她指了指自己此刻毫无遮掩的脸和声音,“我一直戴着面具,用着变声器。我跟他编了个理由,说我的原本样貌和声音,都因为在一次高危任务中力量失控被彻底摧毁了。我还吓唬他,说如果不好好限制和掌控自身能量,整个身体都可能像瓷器一样崩碎掉。这小子当时深信不疑,修炼起来更加拼命了。”
“另一个心眼,就是没有将我那些涉及最高权限、或者风险极高、极易反噬的禁忌能力教给他。”灶幺的神色严肃起来,“因为我们的能量属性太接近了,那些高风险的能力,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捷径,但也可能是通往毁灭的快车道。我必须确保他不会因为力量而迷失。这些东西,我绝不能交出去。”
“在那之后,差不多教导了他十年左右吧。”灶幺的语气带着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慨,“我觉得他已经打下了足够坚实的基础,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是时候放他出去独自历练了。他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收拾行装,便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程。”
故事讲完,灶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段沉重的过往。
无攸听得入了神,直到这时才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哇……没想到,有这么长的一段故事……” 她看向灶幺的眼神,除了以往的依赖和一点点畏惧外,更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仿佛通过这段往事,才真正窥见了这位神秘教官冰山之下那庞大而复杂的过去的一角。万卷也在一旁轻轻点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昨夜的放松与故事时间悄然流逝,套房内最终归于宁静,三人各自进入梦乡。时间在这座不夜城中仿佛失去了标度,但当内部时钟清晰地显示为“第二日 06:30”时,新的行动日已然到来。
万卷和无攸还相拥沉浸在睡梦中,无攸蜷缩着,万卷的白色短发蹭在无攸的下巴旁,画面静谧而温馨。
突然——
“呼——啪!”
一个柔软的枕头划破空气,精准地砸在了两人中间,力道不大,但足以将她们从深眠中惊醒。
“呜哇!”
“呀!”
两人同时惊呼,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无攸揉着惺忪的睡眼,带着一丝被吵醒的起床气看向门口。
只见灶幺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那里,哑光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勾勒出矫健的身姿,那头蓬松的金发和精致的面容再次被巨大的机械眼头盔所覆盖。她正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金属调整声,头盔上红色的线条稳定地亮着。
“别睡了,两个小懒虫。”那男女混合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虽然这座城市基本看不出时间变化,到处都是霓虹灯,但现在确实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任务时间到。”
她走进房间几步,继续说道:“今天,我们分头行动。我负责去城市管理系统、交通监控中心以及可能留有异常能量记录的地方寻找蛛丝马迹,利用这张通行证和我的权限。而你们——”她的机械眼转向刚刚彻底清醒过来的无攸和万卷,“负责深入城市的大街小巷,用你们的眼睛和感知去搜寻。那三个人既然躲在这里,就不可能完全不留下痕迹。人多的地方,混乱的地方,都是重点。”
无攸摇了摇身边还在努力睁大眼睛的万卷。万卷用力揉了揉眼睛,冰蓝色的眼眸总算恢复了清明,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知道了,灶幺姐姐。”
下一刻 一个枕头猛地砸中她的面庞,使她又倒了下去。
灶幺开口说道:“都说了不许在城内叫我姐姐。(ノ=Д=)ノ”
灶幺叹出一口气。看了看两人,点点头,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只听她背上那把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卡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随后是房门开启又关闭的电子音。她离开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无攸和万卷对视一眼,迅速行动起来。简单的洗漱后,她们换回了那套标志性的行头——纯白(无攸)与纯黑(万卷)的管理者风衣,内衬柔软的冒险者内搭。无攸仔细地帮万卷将风衣的褶皱抚平,领口整理端正,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就好看多了。”
两人互相协助,将各自的武器背好。无攸那把巨大的晶体共存结晶镰刀通过特殊的磁吸装置稳稳固定在背后,万卷虽然主要保持人形,但也检查了一下与自身核心『乌有』的连接是否顺畅。最后,她们拿起各自的防毒面具——无攸是灰黑半罩,万卷是白底黑纹——熟练地佩戴好,宽大的风衣兜帽也拉了起来,尽可能遮掩住显眼的发色和面容,只留下两双警惕的眼眸。
“走吧,万卷。”无攸说道,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
“嗯。”万卷点头,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无攸的手。两人手牵手,像一对融入阴影的姐妹,推开房门,走进了酒店走廊,搭乘专用电梯,径直前往楼下喧嚣混乱的街道。
画面转换 · 下城区街道
刚一踏出酒店所在的相对隔离区域,震耳欲聋的声浪和拥挤的人潮便瞬间将两人吞没。这里是与顶层总统套房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天上悬浮车流如同编织着光网的飞虫,地上是摩肩接踵、行色匆匆的人流。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播放着各种商品、服务或是模糊了真相的新闻。空气中混杂着廉价香水、食物油脂、汗水以及工业废气的复杂气味。
万卷紧紧牵着无攸的手,在汹涌的人潮中艰难穿行。她们时而被人流裹挟着向前,时而又要奋力挤开一条路转向另一个岔道。城市的布局毫无规律可言,高楼之间的狭窄巷道错综复杂,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红的、紫的、蓝的……强烈的光污染让人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甚至连基本的东南西北都难以分辨。
“姐姐,这边。”万卷低声说道,她的冰蓝色眼眸中,细微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掠过。她并非依靠视觉认路,而是在通过体内系统连接着(以非入侵方式)城市公开的、零碎的网络信号和地形数据,结合生命感知,勉强在信息的迷宫中规划着最优路径,同时扫描着周围人群中可能存在的异常能量反应。但即便如此,要在这座容纳了数百万乃至上千万人口的庞大都市中,寻找三个刻意隐藏起来、可能还具备反侦察能力的目标,依旧如同大海捞针,让人无从下手,感到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无攸一边努力跟上万卷的步伐,避免被人流冲散,一边透过面具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大脑飞速思考。上城区太遥远,中城区秩序性较强,陌生面孔容易引起注意……那么,最容易藏匿外来者,鱼龙混杂,同时又可能因为混乱而忽视官方搜查的地方……
“万卷,”无攸拉了拉万卷的手,示意她靠近些,然后凑到她耳边,提高音量以压过周围的噪音,“我们先去下城区的富人区看看!”
画面转换 · 下城区“富人区”
凭借万卷的系统导航,她们很快抵达了所谓的下城区“富人区”。这里与外面街道的混乱喧嚣相比,确实显得“秩序井然”。但这种秩序,带着一种冰冷的、压抑的疲惫感。
一栋栋高耸的住宅楼如同密集的蜂巢,窗口密密麻麻,大部分都亮着灯。街道上相对干净,但行人大多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熬夜的憔悴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因和提神剂的味道。无数的窗户后面,传来的是连绵不绝的、如同雨点般密集的电脑键盘敲击声,以及此起彼伏、或焦急或疲惫的电话交谈声:
“再改了!再改了!甲方爸爸,马上发您新版!”
“这个要求……我们会努力实现的,请您放心!”
“数据没问题,已经核对三遍了!”
“今晚一定加班搞定!”
这里所谓的“富人”,更像是拥有相对稳定工作的“高级社畜”。他们用透支健康和生命的方式,换取在这座城市中一个不至于堕入底层泥潭的立足之地。他们沉浸在各自的工作和生存压力中,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身边走过的两个戴着面具的陌生少女。
街道上有自动清扫机器人在来回穿梭,维持着表面的整洁。巡逻的机械警察冷漠地注视着过往行人,确保不会发生影响“生产效率”的骚乱。
无攸和万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仔细观察着。这里虽然人多,但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齿轮,活在各自的轨道里,对外界漠不关心。确实适合隐藏,但同时也因为这种极度的“内向化”,使得外来者很难在这里进行活跃的、可能引起注意的行动。
“这里……应该是搜寻无果了。”无攸轻声对万卷说,语气带着一丝失望。目标的三人,如果藏在这里,最大的可能是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接触,这样她们在街面上的寻找将是徒劳的。
万卷的系统扫描也未能检测到任何与索关、亥灵胎或那个无名女人相符的能量签名或生理特征记录。
无攸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片更加阴暗、建筑更加破败拥挤的区域,那里的灯光稀疏而昏黄,空气中似乎隐隐传来不同的、更加混乱的声浪。
“走吧,万卷。”她握紧了万卷的手,语气坚定起来,“我们去……穷人区。”
画面转换 · 下城区“穷人区”边缘
刚踏入所谓的“穷人区”,一股与之前“富人区”截然不同的、更具冲击力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如果说富人区是压抑的疲惫,这里就是赤裸裸的生存挣扎。
脏、乱、差,是这里最直接的注解。腐烂的厨余垃圾和生活废弃物几乎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形成一座座散发着恶臭的小山,苍蝇如同乌云般盘旋其上。一台本应负责清洁的履带式机器人被拆解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空壳,像一具金属尸体般倾倒在路边,内部的线路和元件早已被掏空。
路边或倚靠在肮脏墙角的,是许多眼神涣散、神情麻木的人。他们有的瞳孔放大,对周遭毫无反应;有的则陷入莫名的傻笑或抽搐,显然是服用了某种劣质精神药物或致幻剂后的典型反应。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身上沾满了干涸的淤泥、不明污渍和汗垢,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酸腐、霉变和排泄物的、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劣质酒精和什么东西烧糊了的焦味。
一些狭窄的巷道里,棚屋如同霉菌般依附在主体建筑的外墙上,由生锈的铁皮、破烂的塑料布和朽烂的木板勉强拼凑而成。脏水顺着墙壁和简陋的排水沟肆意流淌。
无攸和万卷下意识地拉紧了兜帽,将面具的滤毒罐调整到更高效率的模式,但那股味道似乎依旧能渗透进来。她们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两人继续深入,脚步谨慎。每经过一个阴暗的小巷口,她们都会迅速而警惕地向内瞥一眼。看到的景象各不相同:有的巷子里,是骨瘦如柴的乞丐正疯狂地刨挖着溢出的垃圾桶,寻找任何可能果腹或换钱的东西;有的巷子深处,是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眼神鬼祟的人正在快速交换着一个小型金属箱,动作隐秘而迅速;还有的巷子角落,则上演着不堪入目的交易或暴力场景,她们立刻移开视线,加快脚步。
与主干道那川流不息的人潮不同,这条深入穷人区的小路显得冷清许多,只有零星几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以及偶尔从棚屋里传出的争吵或哭泣声。一种被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窥视的感觉,让无攸和万卷的脊背微微发凉。
走着走着,一股浓郁到刺鼻的、劣质谷物酿酒的味道从前方的拐角处传来。
无攸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那是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油腻外套。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晃荡着浑浊的液体。他走两步,就仰头“咕咚”灌上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前襟。
无攸并不打算节外生枝,拉了拉万卷的手,示意靠边一点,准备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
两人与醉汉擦肩而过。
突然,那醉汉猛地抽了抽鼻子,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开了一些,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嗯……?啊……是女人的味道……女人的香味……”他停下踉跄的脚步,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盯住了无攸和万卷虽然被风衣遮掩,但依旧能分辨出的少女体态,“而且……还是两个小女孩……嘿嘿……”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带着令人不适的笑容凑近了一些:“啊……小妹妹……你们是迷路了吗?需不需要哥哥来给你们指指路啊?”
无攸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她不确定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只是想搭讪,还是别有意图。她转过身,面对醉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抬起了手腕——一个微小的装置投射出索关、亥灵胎和那个无名女人的全息影像。
“你有见过这三个人吗?”无攸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刻意压低的平静。
醉汉眯着眼,晃着脑袋,凑近全息影像,努力聚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指着那个高挑的、机械与血肉混合的女人影像:“那男的……嗝……不知道……不过这个……戴着奇怪面具的怪女人……我倒是好像见过……”
无攸心中一惊,和万卷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苦命寻找了大半天,线索竟然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从一个醉汉口中出现了!
“真的吗?”无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一丝急切还是泄露了出来,“在哪里?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什么时候?”
醉汉又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似乎在努力回忆:“就……就在前天吧?大概……我看到她……在……在靠近工业区那边的旧焚烧厂附近……跑得……跑得飞快!像鬼一样!”他比划着,动作夸张,“撞翻了好几个堆在那里的破锅烂铁!我……我当时想阻止她来着……妈的……反而被她撞了个跟头,摔得不轻!”他揉了揉似乎还在疼的屁股,抱怨道,“就因为她……老子吓得没按时去上工……结果……结果把工作给丢了!呸!真他妈晦气!”
他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又灌了一口酒,摆摆手:“如果你们要找她……就去工业区那边找吧……好了……我走了……还得去找酒喝……”说完,他不再理会无攸和万卷,摇摇晃晃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继续嘟囔着听不清的醉话。
无攸和万卷看着彼此,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兜帽下的惊喜。她们互相轻轻击了一下掌,没想到运气居然真的站在了她们这边!
“谢谢!”无攸对着醉汉的背影喊了一声,虽然对方可能根本没听见。
得到了明确的方向,两人精神一振,立刻朝着醉汉所指的、工业区与下城区交界地带,那个旧焚烧厂的方向快步前进。
然而,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在她们刚刚经过的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阴暗小巷深处,一个肥胖的身影缓缓地探出了半个脑袋。正是之前那个在工厂门口被灶幺教训、后来又想在囚禁室打无攸和万卷主意的胖门卫!他脸上混杂着愤恨、疼痛(鼻子还贴着歪歪扭扭的胶布)以及一种令人恶心的、如同盯上猎物的痴汉般的猥琐表情。他死死地盯着无攸和万卷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她们纤细的身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喘。他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从巷子里挪了出来,像一团移动的阴影,紧紧地、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新的危险,如同附骨之蛆,悄然尾随而至。
画面转换 · 工业区边缘,搜寻的第三小时
时间在灼热与疲惫中缓慢流逝,转眼已是她们离开酒店、深入这片混乱区域的第三个小时。头顶的人造天幕依旧散发着不变的光污染,但身处地面,尤其是靠近工业区的地方,感受最真切的却是那无处不在的、仿佛从大地深处蒸腾而起的热浪。空气扭曲着,混合着硫磺、金属氧化物和未知化学物质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砂纸。
无攸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汗水早已浸湿了她风衣内的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额前的黑发也湿漉漉地黏在面具边缘。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铁板上炙烤的黄油,意识都因为高温而有些模糊、烦躁。
“万卷……”她声音虚弱地唤了一声,然后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从侧面紧紧抱住了万卷,把发烫的脸颊埋在万卷颈窝处的风衣布料上。
万卷被她抱得微微一愣,但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厌恶,反而闪过一丝柔和与满足。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无攸抱得更舒服些。
原因无他——在这片灼热地狱里,万卷简直就是一个人形自走空调。作为系统载体与武器姬,她的躯体拥有精密的环境调节功能。为了对抗外界的高温,同时降低自身核心运算可能产生的热量,她主动将体表温度维持在了凉爽的10摄氏度左右,而直接与空气接触的衣物表面,温度更是降到了3摄氏度。这对于快要中暑的无攸来说,简直是沙漠中的冰泉,绝境里的救赎。
无攸紧紧抱着万卷,感受着那透过衣物传来的、令人无比舒爽的凉意,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满足的叹息。她甚至贪婪地蹭了蹭,把兜帽都蹭歪了一些。
“万卷……呜呜……”无攸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极热之后得到缓解的生理性反应,混杂着由衷的感激,“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可能真的走不下去了……会直接热晕在这里……”
她的话语带着少女的夸张,但那份依赖却是真实的。在这残酷而陌生的环境中,万卷不仅是武器、是同伴,此刻更是她生理和心理上的支柱。
万卷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手轻轻回抱住无攸,用稳定的低温安抚着她。两人在热浪翻滚、噪音轰鸣的工厂区边缘,静静相拥了片刻,构成一幅奇异却又温馨的画面。
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和体力,两人继续沿着堆满工业废料、地面龟裂的小路深入。目光所及,依旧是锈迹斑斑的管道、高耸的废弃储罐和看不到尽头的铁丝网。目标人物的踪迹依旧渺茫。
突然——
“嘎吱……哗啦——!”
旁边一座原本看似安静地倚靠在工厂外墙上的、由生锈金属管搭建而成的脚手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紧接着,整个结构猛地松动,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轰然倒塌!沉重的金属管如同巨蟒般砸落,带起一片尘土!
“小心!”
无攸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本能驱动,她瞬间松开抱着万卷的手,身形向后微撤的同时,反手抽出了背上的那柄巨大结晶镰刀!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她没有选择格挡,而是迎着倒塌的阴影,手腕发力,镰刀那巨大的晶体刃部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精准地扫过倒塌脚手架的主体结构!
“嗡——!”
奇异的嗡鸣声响起。被镰刀扫过的金属管并非被切断,而是在接触的瞬间,从接触点开始,迅速蔓延开一片瑰丽而冰冷的淡紫色结晶!结晶如同拥有生命般急速生长,几乎在眨眼间就将大半个脚手架覆盖!随后,在自身重量的拉扯和下坠惯性下,被结晶化的部分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哗啦啦”地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晶体碎片,如同冰晶雨般洒落一地,恰好避开了下方的无攸和万卷。
危机解除,无攸立刻持镰转身,黑玉般的眼眸透过面具锐利地扫视着脚手架原先依靠的工厂墙壁上方、以及周围的废墟阴影,厉声喝道:“是谁?!还不快出来!”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工厂内部机器那永恒不变的、沉闷而巨大的嗡鸣声,以及热风吹过废墟缝隙发出的呜咽。视野所及,除了锈蚀的金属和灰扑扑的瓦砾,空无一人。
“姐姐,怎么了?”万卷上前一步,系统快速扫描周围,但并未发现明显的生命信号或能量残留。
无攸警惕地又观察了几秒,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皱了皱眉,将巨大的镰刀重新背回身后,磁吸装置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固定好。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自我怀疑:“没事……可能,是这里太热了,让我有点神经紧张?或者是年久失修自然倒塌的?”
她更愿意相信是后者,因为如果是人为,那对方的隐匿手段相当高明。
说着,她又转向万卷,带着点劫后余生(哪怕是自认为的)的撒娇意味:“不管了……让我好好抱抱,回回神……”刚才那一瞬间的应激反应,又让她出了一身汗。
万卷乖巧地张开双臂,再次充当起人形降温器。无攸满足地埋首在她冰凉的风衣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令人安心的凉意吸入肺腑,喉咙里发出小猫般的、满足的咕噜声。
两人相拥的身影,在荒凉的工业背景下,显得既脆弱又坚定。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在远处一座废弃冷却塔的阴影后,一双充满血丝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们。正是那个尾随了一路的胖门卫!他猥琐地喘息着,肥硕的脸上因为兴奋和炎热泛着油光。
“太……太好了……果然是姐妹花……嘿嘿嘿……”他低声喃喃,口水几乎要流出来,“可恶……计谋……竟然没有成功……不过……两个小萝莉拥抱的样子……哈哈哈哈……太棒了……更想得到了……”
他看着无攸像依赖救命稻草般紧紧抱着万卷,看着她们亲密无间的姿态,内心的邪火和变态的占有欲燃烧得更加旺盛。他搓着肥厚的手掌,开始谋划下一次“意外”。
无攸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地把万卷抱得更紧了些,心想:‘可能是抱得太紧,凉气透过来吧?不过……真的好凉快啊……哈哈……’ 她将这丝不适归咎于万卷的低温,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更像是被暗中毒蛇盯上时,本能产生的警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