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的过程，是一场用意志对抗肉体极限的酷刑。每一寸湿滑的岩壁，每一丛扎手的荆棘，都在消耗着林海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左臂的伤口在攀爬的牵扯下，如同被钝刀子反复切割，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混着未干的雨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不敢发出一丝呻吟，将全部重量和信任都交付给身旁同样疲惫不堪的陈萱。
陈萱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肩膀已经麻木，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一步不退，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作为林海的支点，咬紧牙关，向上，再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海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时，头顶的压力骤然一轻。他踉跄着，被陈萱连拖带拽地拉上了一片相对平坦、长满低矮灌木和湿滑苔藓的崖顶。
天光已经大亮，雨彻底停了，铅灰色的云层散开些许缝隙，漏下几缕苍白无力的阳光。站在崖顶，视野豁然开朗，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刚刚逃出的那个山谷，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谷口依旧被淡淡的雾气笼罩，寂静得可怕。更远处，是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墨绿色山峦。
暂时安全了。
两人瘫倒在湿漉漉的苔藓地上，只剩下剧烈到撕裂胸膛的喘息。林海仰面朝天，看着云层缝隙里那点可怜的天光，感受着左臂那持续不断的、如同烧红铁钎钉入骨髓的剧痛，以及伤口深处那蛰伏的、令人不安的麻痒。
他还活着。
陈萱侧过头，看着林海苍白如纸、却眼神清明的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疲惫一起涌上心头，让她鼻子发酸。
“我们……暂时安全了。”她轻声说，声音沙哑。
林海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谢谢……”他嘶哑地说，两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陈萱摇了摇头，挣扎着坐起身，开始检查林海的伤口。解开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布条，伤口暴露在光线下。焦黑的创面边缘红肿得发亮，那灰白色的荧光虽然黯淡，却依旧在皮肉下隐隐脉动，像是不甘的余烬。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必须重新处理一下。”陈萱皱着眉，开始在山顶搜寻可用的草药。幸运的是，她在岩石背阴处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具有消炎镇痛作用的草叶。
就在她捣碎草药，准备重新为林海敷上时，林海的目光，却被崖顶另一侧、下方不远处的一抹异样色彩吸引了。
那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林木间，赫然散落着几顶迷彩色的帐篷残骸！以及一些散乱的、锈蚀的金属箱和仪器碎片！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具倒在灌木丛中、早已化作白骨的遗骸，骨骼上也覆盖着那层熟悉的、干枯的菌丝网络！
这里，也有“蝰蛇”或者其前身的活动痕迹！而且看这残破的程度，时间可能比矿道里的那个实验点更早！
林海的心沉了下去。这个组织，对这片山脉的渗透，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久！
陈萱也看到了那片残骸，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他们到底在这里经营了多久？”
林海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片残骸中，一个半埋在泥土里、反射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物体上。那是一个老式的、军绿色的金属望远镜！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挣扎着，用右手撑地，想要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陈萱连忙扶住他。
“那个……望远镜……”林海指着下方，喘着气说，“……看得远……或许……能找到出去的路……或者……看清他们的布置……”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下山坡去取望远镜，可能会暴露自己，也可能触发残骸区未知的危险。
陈萱看着林海坚定的眼神，知道阻止不了他。她咬了咬牙：“我陪你下去！”
两人再次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坡面向那片残骸区靠近。越是靠近，那股混合着铁锈、腐烂和淡淡甜腥的气味就越是明显。那具白骨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天空，诉说着无声的恐怖。
林海忍着左臂的剧痛和内心的不适，终于够到了那个望远镜。他将其捡起，擦掉镜片上的泥污，望远镜虽然老旧，但似乎还能用。
他靠在旁边一棵相对粗壮的树干上，举起望远镜，向着山谷出口方向，以及更远处的山峦望去。
镜头缓缓移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谷出口处那片依旧弥漫的淡雾，以及雾中隐约可见的、几个如同蚂蚁般大小的移动黑影——是“蝰蛇”的人！他们果然还在搜索！
他的心一紧，镜头继续向更远处移动。
层峦叠嶂，山势起伏。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呼吸也随之停滞。
在望远镜的视野尽头，越过数道山脊，在一片相对低洼、被浓密植被覆盖的区域边缘，他清晰地看到了一缕极其细微、但绝非自然形成的——炊烟！
有人！
不是“蝰蛇”那种冰冷的营地，而是带着生活气息的炊烟！
那里可能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也可能是山中猎户的临时居所，但无论如何，那都代表着……人烟！代表着可能的救助和脱离这片死亡之地的希望！
但同时，他也看到，在那缕炊烟升起点的侧后方，另一座更高的山脊上，似乎也有某种人工建筑的模糊轮廓，像是……了望塔？
是“蝰蛇”的另一个据点？还是……别的什么？
希望与危险，如同交织的藤蔓，同时出现在视野里。
林海缓缓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他将看到的情况告诉了陈萱。
陈萱眼中先是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也黯淡下去，被忧虑取代。
“我们去那里？”她指着炊烟的方向，语气带着不确定。
林海沉默着，目光再次扫过山谷出口那些搜索的黑影，又看了看自己那依旧在隐隐作痛的左臂。
前有未知的人烟（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陷阱），后有紧追不舍的敌人，自身重伤未愈，感染如影随形。
每一个选择，都可能通向生路，也可能直抵地狱。
他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潮湿的空气，感受着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那痛楚奇异地让他更加清醒。
他看向陈萱，眼中重新凝聚起那顽强的、不肯屈服的光芒。
“去。”他嘶哑而坚定地说，“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