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签订后,桐岭村那座沉寂多年的老宅,迎来了久违的人气。但与寻常工地不同,这里没有大型机械的轰鸣,没有尘土飞扬的喧嚣。杜仲基为修缮工作定下了不可动摇的基调:“修旧如旧,最小干预,旧物新生”。这不仅仅是一项工程,更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时间修复手术,一场充满敬畏的对话,对话的双方,是现代的功能需求与往昔的生活印记。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杜仲基便已来到院中。他拒绝了设计师拿出全新效果图的提议,而是拿着一本速写本和一卷皮尺,与几位懂得传统木工、瓦工的老师傅一起,一寸一寸地“阅读”这栋老房子。他用手抚摸那些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光滑的木柱门框,查看榫卯结构的咬合情况,仔细观察青瓦片的破损程度。
“梁柱骨架都很结实,这是老房子的魂,一点不能动。”老师傅敲打着主梁,笃定地说。杜仲基点头:“不仅不动,还要让它们露出来,这上面的每一道纹理,都是故事。”
修缮工作就在这种近乎虔诚的氛围中展开。腐烂的门槛被小心拆下,寻来年代相仿的旧木料,由老师傅依照原样重新制作安装,连门槛石都被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尽管它已被磨得中间微凹。破损的青瓦被一一检视,能用的都保留下来,只有完全碎裂的,才小心翼翼地从村里其他废弃老屋的屋顶上,“淘”来颜色、规格相近的旧瓦补上。新瓦过于扎眼,而旧瓦带着风雨的包浆,能与整个屋顶的岁月感融为一体。
最大的挑战是内部功能的现代化改造。既要满足居住和拍摄的基本需求(如电路、照明、必要的储物空间),又不能破坏老屋的古朴气质。杜仲基和团队想尽了“藏”和“融”的办法。电线穿管后,巧妙地沿着老木梁的走向隐蔽固定;灯光选用色温极低的暖光,灯罩是手工编织的竹篾或改造后的旧陶罐,力求光线柔和,夜晚亮起时,只照亮一隅,留下大片温暖的阴影,光晕本身就成了装饰。
“家具怎么办?采购一批新的仿古家具?”后勤主管请示。
“不,”杜仲基摇头,“我们去‘淘’。”
他带着团队,成了附近几个村镇旧货市场的常客,甚至挨家挨户拜访村民,询问是否有闲置的“老物件”。一口被淘汰的腌菜缸,洗刷干净,种上荷花,放在院角成了景观;一张桌面有烫痕的旧方桌,腿脚依旧扎实,搬回来打磨上油,成了未来的餐桌;几把竹椅的编织部分已经松散,请村里的老人用新竹篾重新编过,既牢固又保留了原有的骨架和神韵;甚至连一个破了的陶土灶台,都舍不得全砸,只请师傅用传统方法重新箍了箍,内部进行加固,确保能安全使用。
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惊喜。每一件旧物被寻回,都像找回了一块拼图。杜仲基常常拿着淘来的旧家具,在屋里比划,思考它最恰当的位置。他追求的不是整齐划一的美,而是那种被生活长期使用后形成的、自然舒适的“乱中有序”。一个矮旧的床头柜,可能就放在炕沿边;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制脸盆架,就摆在廊下。“好用”和“有故事”远比“好看”更重要。
院子里,他们清除了杂草,但刻意留了一些野花。铺地的青石板,大多是利用原地基的旧石,只是重新找平夯实,缝隙间允许青苔和小草生长。那口老井被彻底清淤,井口的石栏被岁月磨得光滑如玉,团队只是加固了井绳辘轳。杜仲基特意嘱咐,要在井边放一个木水桶,“不是为了用,是为了记住水是从哪里来的。”
整整一个多月,杜仲基几乎扎在了工地上。他没有远远地指挥,而是参与其中,和师傅们一起商量细节,亲手擦拭淘来的旧物。夕阳西下时,他常独自坐在院中的石阶上,看着这座渐渐“活”过来的老宅。新补的瓦片与旧瓦颜色尚有些许差异,淘来的家具风格也并不完全统一,但奇妙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家”的气息,正一点点地从每一片旧瓦、每一根老木、每一件带着使用痕迹的器物中弥漫出来。这里没有“设计”的痕迹,只有“生活”的沉淀。
当最后一块瓦片被仔细安放妥当,当最后一盏暖黄的灯在夜色中亮起,蘑菇屋的修缮终于悄然完工。它没有变得崭新耀眼,反而比初见时更显古朴温润。它保留了所有能保留的岁月痕迹,只是被温柔地拂去了尘埃,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它既能让何灵舒适地泡茶待客,也能让黄垒在灶台前大展身手,更能让未来的“家人们”安然入住。
杜仲基站在修缮一新的院子里,空气中混合着老木、桐油和泥土的香气。他知道,他们成功的,不是修复了一栋房子,而是为一段关于“向往”的新故事,准备好了一个真正有温度、能呼吸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