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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神探驸马 > 第155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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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大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锈味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气息。火把在墙壁上投下跳跃晃动的光影,映照出张绥之与徐舒月凝重无比的面容。他们并肩立于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中,隔着粗如儿臂、冰冷刺骨的木栅,望着牢房内蜷缩在单薄干草堆上的几道身影——杨文岳、杨桃、钱忠、钱大……他们沉默着,或闭目仿佛沉睡,或呆滞地凝望污迹斑斑的墙壁,脸上已无太多惊恐,只剩下一种被抽空灵魂后的死寂,一种对命运全然放弃挣扎的麻木。

案件虽已告破,真相大白于天下,威远镖局十五年的血海深仇得报,狗官钱德昌伏诛。然而,一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却如同这牢狱中的湿冷寒气,无孔不入地笼罩在张绥之与徐舒月的心头,挥之不去,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按《大明律》,”徐舒月的声音在幽暗逼仄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谋杀朝廷命官,主犯凌迟,从犯斩立决,家产抄没,妻女没入官奴……”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入人心。她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背瞬间泛红。凤目中燃烧着不甘与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可他们才是受害者!他们才是蒙受十五年不白之冤的人!那狗官死有余辜!这律法……这律法何曾给过他们公道?!如今大仇得报,却要落得如此下场!这算什么天理!!”她的声音在最后带上了压抑的嘶哑。

张绥之默然无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何尝不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愤懑?他追寻真相,恪守律法,秉持着心中的正义,却发现自己亲手将一群被逼到绝境、为血亲复仇的可怜人送上了断头台。律法的铁尺量得出罪责的轻重,却量不出人心底那十五年积郁的血泪与冤屈,量不出那夜夜啃噬灵魂的仇恨与痛苦。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同样备受煎熬的心:“律法……乃国之基石,无规矩不成方圆。私刑复仇,终非长治久安之道……此例一开,天下必将大乱。况且,林小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此案……尚未终结。”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仿佛要抓住这唯一能让他继续前进的理由。

“林可念……”徐舒月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仿佛她的失踪比钱德昌之死更让他们恐惧。他们到底在隐藏什么?难道林小姐她……也参与了此事?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让她不寒而栗。

“必须找到她!”张绥之斩钉截铁地说道,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如刀的光芒,驱散了些许迷茫,“而要找到林小姐,乃至查明‘梦罗香’这禁药为何会重现世间、其宫廷来源究竟在何处,彻底厘清此案所有的疑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中间人——宫中那个牵线购买‘梦罗香’的太监! 只有找到他,才能打开最后的死结!”

“可胡百通交代,他与那太监从未谋面,交易方式如同鬼魅,飘忽不定。”徐舒月蹙紧秀眉,分析道,“每次都是胡百通将香块放在城南‘慈云庵’后山第三棵老槐树下的石洞里,隔日去取银票。若那太监不再需要此香,或嗅到任何风吹草动,必然像受惊的毒蛇般蛰伏不出。我们如何能引他现身?”这几乎是一个死局。敌暗我明,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他们就像在黑暗中挥舞刀剑,不知敌在何方。

突然,张绥之与徐舒月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在空中交汇,两人眼中都闪过一道豁然开朗的亮光!一个名字,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永淳长公主——朱秀宁!”

唯有借助这位深得圣心、聪慧果决且在宫中拥有巨大影响力和能量的长公主殿下,才能编织一张足够大、也足够逼真的网,才能调动宫中的资源,让那条深藏宫闱淤泥之中的“鱼”自愿上钩!

“殿下她……”张绥之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随即又被一层深深的忧虑所覆盖,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此计虽妙,但……‘梦罗香’乃催情助兴之禁药,名声极为不堪,污秽至极…… 若让殿下卷入此事,甚至……甚至要让她对外放出风声,自称需要此物……这……这岂非玷污殿下清誉,毁她名节?后果不堪设想!” 他连连摇头,脸上写满了抗拒,“不行,绝对不行!此法太过凶险,我不能将殿下置于如此风口浪尖!”

徐舒月却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冷静而犀利地分析道:“张大人!此刻岂是瞻前顾后、顾忌个人声誉之时?此乃唯一能撬动僵局、查明林小姐下落、甚至可能为杨文岳他们寻得一线生机的捷径!殿下深明大义,心怀仁慈,又与……又与大人你情谊匪浅,若我们陈明利害,晓以大义,将杨家的冤屈、林小姐的安危坦诚相告,殿下未必不肯相助。至于清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只需计划周详,消息只在特定的小范围内‘无意’泄露,目标直指那太监,未必会广为流传。即便有些许风言风语,以殿下之身份地位与智慧,亦能轻易压下。 总好过如今这般,眼看着无辜者蒙冤赴死,真凶逍遥法外,林小姐生死不明!这难道就是你愿意看到的结局吗?”

张绥之内心天人交战,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方面,他绝不能容忍朱秀宁因他之故、因这肮脏案件而蒙受半点污名,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另一方面,徐舒月的话字字在理,如重锤敲击在他的心头。这确实是目前打破僵局最有效、也可能是唯一的方法。他想到了杨文岳兄妹在公堂上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想到了林可念可能正身处险境,想到了这背后可能隐藏的更大阴谋……

良久,他猛地一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眼中闪过破釜沉舟般的决然之色:“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我这就去求见殿下!但此事必须周密策划,务必将对殿下的影响降至最低,绝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他看向徐舒月,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锐利,“舒月,你立刻去安排,我们要确保消息能精准地传到目标耳中,且绝不能外泄,范围控制到最小。同时,在慈云庵后山设伏的人手,必须是最可靠的靖影司精锐,要确保万无一失,绝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徐舒月郑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昂扬的斗志,转身便要去布置。

……

半个时辰后,永淳长公主府,暖阁。

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空气中浮动着淡雅的檀香。朱秀宁屏退了左右侍从,只留张绥之一人在室内。听张绥之将案件后续、杨文岳等人面临的绝境、以及那个大胆而冒险的“钓鱼”计划和盘托出后,朱秀宁端坐在锦榻上,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久久不语。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中那方绣着缠枝莲纹的丝帕,绝美的容颜上神色变幻不定,有对杨家遭遇的震惊与同情,有对钱德昌之流的愤怒,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深沉的、权衡利弊的凝重。

“绥之,”她终于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他,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你所言之事,干系重大,牵涉宫闱,非同小可。让本宫对外宣称……需要那等污秽之物,此计确实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若有一字半句传扬出去,本宫清誉尽毁不说,恐还会累及皇弟天威,引发朝野非议。”

张绥之的心沉了下去,连忙躬身道:“殿下!是臣思虑不周,此计太过凶险,委实不该……”

“但是,”朱秀宁打断了他,语气陡然转为斩钉截铁般的决绝,“若此计真能救那苦命的杨家兄妹于刀斧之下,能找回可念那可怜的孩子,能将那藏身宫闱、为非作歹的败类揪出,正本清源,本宫……愿意一试!”

“殿下!”张绥之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感动,以及更深的愧疚与心疼,“这……这太委屈您了!臣……”

朱秀宁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洞察世事的智慧:“清誉固然重要,但人命关天,真相与公道更重要! 杨氏一门忠烈,为国押镖却蒙冤十五载,如今仅存的血脉又要遭此大难,本宫身为朱家女儿,岂能坐视忠良之后含冤屈死?可念虽非本宫所出,亦是宗室之女,她下落不明,本宫心如刀割!至于宫中之蠹虫,以禁药乱宫闱,更不容其逍遥法外,遗祸无穷!”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绥之,那光芒睿智而冷静:“你放心,本宫在宫中经营多年,深知其中厉害,自有分寸。此事,无需本宫亲自开口,甚至无需留下任何话柄。 本宫只需……‘病’上一场即可。”

“病?”张绥之一怔,有些不解。

“不错。”朱秀宁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人心的睿智弧度,“本宫会称病静养,暂不见客。同时,会让绝对心腹的太医开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其中,巧妙地加入一两味药性温和、但外人听来容易与‘助兴’产生联想的药材。再让贴身宫女秋棠或冬雪,在御药房或尚宫局那些惯爱嚼舌根、传递消息的太监宫女面前,‘无意中’流露出些许‘殿下近日心绪不宁,夜间难以安寝,似有难言之隐’ 的担忧之语。消息自然会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特殊’渠道,精准地传到那个一直在暗中搜罗‘梦罗香’的太监耳中。 他若心中有鬼,又急于巴结本宫,定会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主动联系胡百通求购!”

张绥之听完,心中大为叹服!朱秀宁此计,不着痕迹,进退有据,虚实结合,既达到了传递特定信息的目的,又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她自身的声誉,将自己完全置于事外。即便将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也完全可以说是下人妄加揣测、以讹传讹,与公主殿下毫无干系。这份急智与对宫廷规则的精妙运用,令他望尘莫及。

“殿下睿智!心思缜密,臣……五体投地!”张绥之由衷赞道,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同时对朱秀宁的果决、智慧与担当更是钦佩不已。

朱秀宁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凝重如初:“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本宫即刻便安排下去。绥之,宫外设伏、追踪拿人之事,就全权交予你和徐千户了。务必周密,布下天罗地网,绝不能让其脱钩,务必要揪出那幕后之人!”

“臣,遵旨!定不负殿下所托!”张绥之躬身,肃然领命,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锐利光芒。

计划已定,一张无形却坚韧的大网,悄然撒向了深不见底、波谲云诡的宫廷。而网的另一端,则系在了城南那座香火稀疏、人迹罕至的慈云庵后山。能否钓出那条隐藏至深的大鱼,揭开林可念失踪的最终谜底,乃至为杨文岳等人寻得一线渺茫的生机,尽在此一举!风暴,即将来临。

暖阁内,商议既定,那股因谋划大事而绷紧的弦稍稍松弛,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却并未散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掺杂着忧虑与温情的静谧。朱秀宁挥手让侍立的秋棠、冬雪退至外间等候,偌大的室内只剩下她与张绥之二人。

她轻轻拉过张绥之的手,引着他一同在铺着柔软锦褥的床沿坐下。卸下了长公主的威仪与方才定计时智珠在握的冷静,此刻的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轻愁,流露出小女儿家的脆弱。她自然而然地侧过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张绥之坚实温热的肩头,这个动作带着全然的依赖与不易察觉的疲惫。

“绥之,”她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扫过心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惶惑,“杨镖头他们……还有文岳、杨桃那两个孩子……朝廷……最终会如何处置他们?” 她抬起盈盈水眸,眸中漾着恳切与不忍,“他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人啊。”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温热与重量,嗅到她发间清雅馥郁的馨香,张绥之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心中涌起万千怜惜。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无比的珍视,轻轻环住了她略显单薄的肩膀,给予她无声而坚定的安慰。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务实,带着不容乐观的审慎:“殿下,按《大明律》,谋杀朝廷命官,是十恶不赦之罪,罪在不宥。最轻也是斩立决,主谋甚至可能凌迟处死,家人连坐。 此案证据确凿,他们……也均已供认不讳。”

他感到怀中的娇躯微微颤抖了一下,连忙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继续沉声道:“但……此案确有万分特殊之处。钱德昌……不,那高姓狗官,冒名顶替,罪孽滔天,死有余辜。杨家兄妹是为至亲血海深仇,被迫复仇,其情可悯。我会将案卷所有细节,尤其是十五年前威远镖局惨案的冤情,钱德昌冒名、贪渎、构陷的种种恶行,尽可能详尽呈报顺天府尹大人,并附上臣的条陈,恳请法外施恩,念其复仇有因,上奏天听,乞求陛下特赦。 或许……或许能争一个流放三千里,或充军边塞,保全性命,以观后效。”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重的不确定,“只是……律法如山,最终如何裁决,还需看陛下的圣意,以及……朝中对此事的看法。”

“圣意……”朱秀宁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苦涩与无奈。她将脸更深地埋进张绥之的颈窝,呼吸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上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哽咽:“绥之……我近日……总是睡不安稳,夜里时常惊醒,心悸不已……老是做同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梦见皇弟突然下旨,将你调往那苦寒危险的边关,或是……或是随便指一门他看中的婚事,将我远嫁塞外藩王……我哭着求他,跪地哀求,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陌生而威严……然后……然后我们就再也没能相见……” 说到最后,已是语不成调,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张绥之的衣襟,烫得他心头一颤。

这突如其来的脆弱与深藏的恐惧,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中了张绥之心底最柔软、也最无力的地方。他深知,这并非朱秀宁无的放矢的娇嗔,而是深藏在两人关系之中、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皇帝朱厚熜对他们感情的“默许”与“拖延”,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和随时可以翻覆的筹码。他们如同在悬崖边行走,脚下是万丈深渊。

“不会的……秀宁,不会的……”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心中却同样被巨大的酸楚与无力感淹没。他何尝不知,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政治算计与帝王心术?皇帝需要他这把锋利又趁手的刀来肃清朝堂隐患,而朱秀宁,既是可能的赏赐,也是牵制他的人质。

“有时候……有时候我真的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朱秀宁抬起泪眼,迷蒙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语气带着一种绝望而冲动的决绝,“我们……我们偷偷离开京城好不好?什么长公主,什么推官,我们都不做了……抛弃这一切,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好不好?” 这话如同绝望中的梦呓,却透着她内心深处对自由与纯粹情感的极致渴望,对摆脱枷锁的疯狂幻想。

张绥之心中剧震,如同被重锤击中。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傻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能逃到哪里去?那样做,是欺君之罪,形同谋逆!只会害了你,也害了所有关心我们的人,丽江的家族亦会受到牵连。” 他捧起她泪湿的脸颊,拇指轻柔地、一遍遍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望进她水光盈盈、盛满恐惧的眸子,一字一句道,“秀宁,你信我。我张绥之在此立誓,绝不会辜负你,也绝不会任人摆布我们的命运。陛下……陛下他固然有其帝王考量,但你我之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眼下危机四伏,诡案未结,唯有立下大功,在朝中站稳脚跟,拥有不容忽视的力量,我们……才能有将来可言,才能让陛下不得不正视我们的意愿。”

他这话,既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告诫自己,坚定自己的道路。皇帝的利用,他心知肚明,但此刻翻脸,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他必须借助这次查案的机会,不仅要查明真相,救赎该救之人,更要借此积累功绩与资本,让自己拥有更多与皇权周旋、谈判的筹码,而不是永远做一个被“爱情”绑架、随时可被舍弃的棋子。

朱秀宁痴痴地望着他,从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挣扎、无奈,以及那份如磐石般不容置疑的担当与炽热情意。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何其天真,如同镜花水月,但能听他如此承诺,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与力量,心中那冰冷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找到了一丝依靠。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他,仿佛要从这紧密无间的相拥中,汲取足够支撑他们走下去、对抗未来一切风雨的勇气与力量。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抹天光被墨蓝吞噬,寒鸦聒噪着归巢。暖阁内,一对身陷权势漩涡、前途未卜的有情人相拥无言,心中俱是翻江倒海,情丝与权谋交织,甜蜜与苦涩共存。他们之间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纯粹,缠绕着权力的藤蔓,浸染着朝堂的风云,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与帝王的算计。皇帝朱厚熜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此刻的温情与承诺,在巨大的现实压力面前,显得既珍贵无比,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前路漫漫,凶险未卜,他们的感情,能否冲破这重重金玉樊笼?或许,答案就藏在即将展开的“请君入瓮”之计的成败,以及那迷雾重重的案件最终真相之中。

离开永淳公主府那温暖如春、却暗流汹涌的暖阁,张绥之独自一人走在寒冷刺骨的夜色中。方才在朱秀宁面前强撑的镇定与果决,如同被凛冽寒风刮走的薄冰,瞬间碎裂、消散,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沉重的疲惫感与更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黏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无声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窒息。

他谢绝了公主府安排的暖轿与护卫,只想一个人在这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走一走,让冰冷的空气清醒一下混乱的头脑。街道空旷,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更衬得四周死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朱秀宁带着哭腔说出的“私奔”二字,以及她靠在自己肩头时那温热、脆弱而绝望的触感。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回到澄清坊那座属于自己的、略显简陋却难得安宁的小院时,已是深夜。院内静悄悄的,只有东厢花翎和阿依朵房中还亮着微弱的灯火,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显然是在等他归来。他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烟火气与少女馨香的暖意扑面而来,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与沉重。

“绥之哥哥,你回来啦!”花翎耳朵最灵,听到动静,像只欢快的小鹿般从屋里蹦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阿依朵也紧随其后,手中还端着一碗一直温在灶上的、冒着丝丝热气的姜汤,眼中满是关切。

然而,当她们借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看清张绥之的脸时,两个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前的张绥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却血色,眼神空洞没有焦点,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三魂七魄丢了一半,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他甚至忘了脱下那件沾满落雪的披风,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院中,任由寒意侵体,雪花在他肩头、发梢慢慢堆积。

“绥之哥哥……你……你怎么了?”花翎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慌。阿依朵也立刻放下姜汤,快步上前,担忧地抓住他冰凉的手臂,连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案子不顺利吗?还是……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在她们的记忆中,即便是面对白莲教妖人的疯狂反扑,或是勘查那些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命案现场,张绥之也从未露出过如此……近乎崩溃的神情。他一直是她们的主心骨,是那个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从容不迫、智珠在握、仿佛永远都能找到出路的“绥之哥哥”。

张绥之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与支撑,踉跄着走到院中那冰凉的石凳旁,颓然坐下。双手插入被寒风吹得凌乱的发间,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微微颤抖起来。压抑了一路的情绪,所有的挣扎、彷徨、愤懑与绝望,在这一刻,在这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唯一能让他卸下所有伪装与防备的地方,终于轰然决堤。

“我……我没事……”他试图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哽咽。

花翎和阿依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慌与心疼。她们从未见过张绥之流泪!即便是当年他父母早逝,年仅十余岁便独自一人撑起家门、面对族人觊觎时,他也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坚毅和早熟,将所有的苦楚都深深埋在心里。

两个姑娘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主仆之礼,一左一右蹲下身,紧紧抱住他剧烈颤抖的手臂,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给他一些温暖和支撑。花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摇晃着他的胳膊:“绥之哥哥,你别吓我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公主殿下她……她不要你了?”她能想到的最坏事情莫过于此。

“是陛下……还是那些朝堂上的坏人又为难你了?”阿依朵也急急问道,眼中满是心疼与愤懑,恨不得立刻去为她的绥之哥哥拼命。

温暖的拥抱和带着哭音的、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关切,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绥之抬起头,脸上已满是纵横交错的泪痕,在灯笼微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光。他望着眼前这两张写满纯真担忧、不谙世事复杂的脸庞,积压在心头的所有苦闷、彷徨、愤怒与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宣泄出口,再也抑制不住。

他断断续续地,将心中的挣扎说了出来。说到与朱秀宁那名为情侣、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被皇权无形操控和审视的关系;说到两人多次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却因重重顾忌与那道无形的天堑而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煎熬与折磨;说到自己正值血气方刚之年,面对心爱之人情动时的投怀送抱,却要强行压抑本能冲动的痛苦与挫败;更说到了朱秀宁那看似天真、实则充满了走投无路般绝望的“私奔”提议。

“……私奔?谈何容易……”他苦笑着,泪水滑入嘴角,带着咸涩的味道,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带着当朝长公主私逃,形同谋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回丽江?丽江宣抚司虽是我族根基,但岂敢、岂能收留钦犯?那是自投罗网,还会连累整个家族,让世代忠良蒙羞!难道……难道真要躲到那与世隔绝、瘴疠横行、在你们口中‘野蛮未化’的火把寨去吗?”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片弥漫着浓雾与瘴气的原始山林,那些身着简陋兽皮、甚至赤身露体、遵循着古老而残酷生存法则的寨民,那是一个与朱秀宁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天地。

“可……可秀宁她……她是金枝玉叶啊!” 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再次涌出,声音充满了无力与心疼,“她从小锦衣玉食,钟鸣鼎食,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穿衣梳头都要人精心伺候……到了那种地方,她怎么活? 吃半生不熟、带着血丝的兽肉?喝浑浊不清、可能致病的山涧水?住在漏风漏雨、虫蛇滋生的竹楼里?难道要她也像……像你们说的火把寨的女人一样,光着身子,忍受日晒雨淋,在贫瘠的山地里艰难劳作吗? 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那里又能做什么?打猎?种地?怕是连自己也养活不了!若是……若是有了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们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将来?难道也要重复那样朝不保夕的生活吗?” 一想到朱秀宁那娇贵的身体可能遭受的苦难,一想到她那如明珠般璀璨的生命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中黯然凋零,他的心就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痛不可当。

他毕竟才十八岁,纵然早慧沉稳,智计百出,肩负重任,但面对如此无解的情感与现实的巨大冲突,面对这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命运枷锁,他依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脆弱与深深的无力。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是为一个看不见未来的爱情,也为自身无法摆脱的、作为棋子的命运而流的、混合着痛苦、不甘与愤怒的泪。

花翎和阿依朵听着他的哭诉,先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继而充满了巨大的不解和愤懑。在她们简单纯粹、爱憎分明的世界观里,喜欢就是喜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两情相悦便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重重阻碍?

“绥之哥哥!”花翎用力摇着他的胳膊,急切地说,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给他希望,“我们回丽江!对,回我们火把寨去! 你别怕!寨子里的阿叔阿哥们都是最讲义气的好人!他们一定会收留你和公主殿下的!我们寨子有吃的,有喝的,大家凑一凑,肯定能养活公主! 虽然……虽然条件是差了点,房子没这里好,吃的也没这里精细,但总比在这里受气、天天提心吊胆强!我们纳西人最是好客,绝不会亏待公主的!”

阿依朵也用力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纳西少女特有的、近乎野性的直率:“就是!花翎姐姐说得对!在咱们寨子里,喜欢谁就和谁好!两情相悦就能钻进一个‘母房’(花楼)!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 我看那些汉人规矩就是多!烦死个人!凭什么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在我们那里,看对眼的少男少女,就算不认识,对上了歌,也可以随便找个开满鲜花的草丛‘缠草露’(指野外结合),好了就在一起!女孩子怀了娃娃,那也是天赐的福气,是山神赐予的礼物,寨子里大家一起养,快活得很! 哪有这么麻烦!瞻前顾后的!”

她们的话语,充满了纳西族少女特有的、未被礼教束缚的直率与天真,虽然无法真正理解汉家礼法的森严、皇权的可怕与世情的复杂,但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温暖的关怀与试图用自己熟悉的世界观为他构建一个避风港的努力,却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艰难地穿透层层阴霾,照进了张绥之冰冷绝望的心田。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两张因为激动和担忧而泛着红晕、写满真挚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感动,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他伸手,用袖子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疲惫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们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声音沙哑:“傻丫头……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不是可以纵马奔驰的丽江坝子,更不是与世无争的火把寨……有些规矩……是刀山,是火海,是铜墙铁壁,硬闯过去,只会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那崩溃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知道,沉溺于悲伤与绝望于事无补,眼泪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褶皱的衣袍,尽管眼眶依然泛红,但语气已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冷静,尽管还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沙哑与疲惫:“好了,别瞎想了。刚才……刚才是我一时失态,说了些胡话。你们只当没听见。这些话,出了这个院子,对谁都不要再提,尤其是……尤其是关于公主和私奔的话,半个字都不能泄露!知道吗?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花翎和阿依朵虽然对其中关窍仍似懂非懂,但看到张绥之似乎重新振作起来,恢复了往常那种令人安定的神态,还是乖乖地、用力地点了点头,像两个严守秘密的小战士。

“时辰不早了,快去歇着吧。”张绥之柔声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明天……还有更重要、更艰难的事情要做。”

将两个心思单纯的丫头哄去睡觉后,张绥之独自一人站在冰冷彻骨的院子里,仰头望着墨蓝色的、看不到星辰的夜空,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无声飘落的雪花。他知道,私奔是条看似浪漫、实则通向毁灭的绝路,是绝望之下的饮鸩止渴。眼下唯一的生机,破局的关键,或许真的就在那“请君入瓮”之计中。他必须振作起来,摒弃所有杂念,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不仅是为了查明案情真相,拯救该救之人,更是为了……在这铁桶般的格局中,争一个或许渺茫、但必须倾尽全力去争的、属于他和秀宁的未来。夜色,在雪落的微声中,愈发深沉寒冷。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寒气依旧刺骨,院子里积雪又厚了一层。张绥之推开房门,眼底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消除的疲惫血丝,但神情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内敛,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压在了心底。花翎与阿依朵早已起身,正蹑手蹑脚地在厨房忙碌着准备早饭,见他出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两双大眼睛里依旧盛满了挥之不去的担忧。

“绥之哥哥,你……你没事了吧?”花翎小声问道,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恢复了正常。

阿依朵也赶紧递上一碗一直温在锅里的、热气腾腾的米粥:“绥之哥哥,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你昨晚都没吃什么东西。”

看着两个丫头眼中纯粹的关切,张绥之心中一暖,那股冰冷的绝望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勉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容,接过粥碗:“我没事,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乏了,让你们担心了。” 他顿了顿,放下粥碗,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深色锦缎缝制、口子封得严严实实的小小锦囊,神色郑重地交给花翎,“花翎,阿依朵,这个锦囊你们收好。今日日落之后,方可打开。里面有我写下的详细安排,你们需严格依照上面所写的时辰、地点和方式行事,不得有误,亦不可提前窥看,否则恐误大事。此事关乎全局成败,切记,切记!”

花翎和阿依朵见他说得如此严肃郑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双手接过那略显沉重的锦囊,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用力点头,异口同声道:“绥之哥哥放心!我们记住了!日落之后再看,一定按你说的做,绝不出错!”

张绥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匆匆用罢早饭,便披上那件半旧的藏青披风,踏着院内仍未消融的积雪,步履坚定地向着顺天府衙署行去。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他的脸上,带来冰冷的刺痛感,却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将昨夜那些纷乱脆弱的情绪彻底压下,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眼下,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

顺天府衙,签押房内。

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释放着有限的暖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肃杀气氛。徐舒月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她一身利落的靖影司千户飞鱼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英气逼人,凤目中含着一丝不解与隐隐的急切。见张绥之推门进来,她立刻迎上前,也顾不上寒暄。

“张大人,人手都已按照你的要求调配妥当。老王带着顺天府最精干、嘴最严的弟兄,已全部换上便服,伪装成贩夫走卒、闲杂人等,暗中埋伏在‘藏珍阁’四周所有要害路口、制高点以及可能逃脱的路径上。靖影司的暗桩也在外围布下了第二道、更隐蔽的监视网,交叉盯防,保管连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出去,也绝不会有任何消息走漏。”她语速极快地汇报完布控情况,随即蹙起英气的眉头,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可是……绥之,我有一事不明。 钱德昌被杀一案,真凶杨文岳、钱忠等人已然招供画押,作案动机、过程、凶器、人证物证,证据链完整无误,可谓铁案如山。按惯例,此案便可具结上报,等候刑部批复执行。为何我们还要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请动长公主殿下,继续追查那‘梦罗香’的源头? 这岂不是节外生枝,徒增变数?”

张绥之走到宽大的公案前,提起朱笔,一边在一张详尽的京城舆图上仔细标注着各埋伏点位的负责人和联络方式,一边头也不抬地淡然回答道:“查‘梦罗香’,首要目的,并非为了坐实钱德昌的案子,是为了林可念。”

“林可念?”徐舒月一怔,随即恍然,但疑惑更甚,“你是说……林小姐的失踪,也与这‘梦罗香’有关?可……可杨文岳他们不是坚称不知情吗?审讯时用了些手段,他们也一口咬定林小姐的失踪与他们无关。钱德昌死亡现场,我们也仔细勘查过,并无此香使用过的痕迹啊?”

张绥之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目光深邃如潭地看向徐舒月,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令人难以捉摸的弧度:“舒月,你办案经验丰富,洞察人心,当真认为……杨文岳、杨桃、钱忠这一干人,他们对林小姐的下落,真的一无所知吗?他们那份异口同声、近乎顽固的沉默,难道不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掩护?”

徐舒月被他问得一滞,脑中飞快闪过昨日审讯时,那些人听到林可念名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种决然的闭锁。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念头骤然浮现,她失声道:“你的意思是……你早就怀疑林小姐的失踪另有隐情?甚至……你可能已经根据某些线索,推测出了她在哪里,或者遭遇了什么,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当场戳破他们精心编织的、保护某个秘密的谎言?” 这个想法让她脊背微微发凉,如果真是如此,那张绥之的心思之深、观察之微,实在令人心惊。

张绥之却只是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重新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标注地图,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证据……总会有的,只要方向没错。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等那条藏在水底最深处的、自以为安全的鱼,自己忍不住诱惑咬钩。只要抓住了宫中那个提供‘梦罗香’的太监,撬开他的嘴,很多看似无关的谜团,自然迎刃而解,林小姐的下落,也必将水落石出。”

他这副了然于胸却偏偏卖关子的模样,让徐舒月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揪起来问个明白,却又深知他行事自有章法,只得哼了一声,抱臂走到窗边,盯着外面灰蒙蒙、仿佛酝酿着更大风雪的天空,心中暗忖:这张绥之,自从卷入这桩案子,心思是越来越深,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简直成了只小狐狸!

……

与此同时,“藏珍阁”内外,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大网已然悄然撒下,绷紧了每一根丝线。

店铺依旧如常开门营业,胡百通强作镇定地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拨弄着算盘珠子,假装核对账目,但微微颤抖的手指、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以及不时下意识瞟向门外的眼神,无一不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与极度恐惧。两名扮作伙计的顺天府精锐衙役,低眉顺眼地擦拭着货架上的古玩玉器,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猎犬般竖得老高,留意着街面上一切不寻常的风吹草动。对街的茶摊上,扮作茶客的暗探慢悠悠地品着粗茶;斜对面的杂货铺里,掌柜和伙计的眼神锐利如鹰;乃至更远处几处看似无人、窗户紧闭的民居窗户纸后,都隐藏着一双双如同等待捕猎的、锐利而耐心的眼睛。

徐舒月则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女的锦绣襦裙,外罩一件厚实暖和的织锦斗篷,帽檐压得较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坐在店内角落一张不起眼的太师椅上,假意翻看一本账册,实则她那柄饮过血的绣春刀就藏在手边触手可及的暗格里,全身肌肉紧绷,气息内敛,如同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母豹,冷冷地扫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胡百通,压低声音,语气森寒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胡百通,给本官放聪明点!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今日若敢耍半点花样,或是走漏了风声,让那太监溜了,老娘有的是手段,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北镇抚司诏狱里的七十二道大菜,你想先尝哪一道?剥皮?还是抽肠?”

胡百通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高脚凳上滑下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连作揖,声音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不敢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千户大人明鉴!小的身家性命都攥在大人手里,只求……只求戴罪立功,留条活路!一定……一定配合大人擒拿逆贼!”

……

皇宫大内,永淳长公主所居的宫殿。

虽是白日,殿内却门窗微掩,只留些许缝隙透气,光线柔和黯淡,暖意融融,角落的熏笼里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气,营造出一种静谧养病的氛围。朱秀宁身着宽松舒适的常服,未施粉黛,青丝随意挽起,坐在暖榻上,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最为心腹的宫女秋棠与冬雪在近前伺候。

她将张绥之的计划,以及需要她们配合散布消息的环节,低声而清晰地告知二人。秋棠与冬雪听完,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并无太多惊讶与畏惧,反而闪过一丝早有预料的了然与跃跃欲试的兴奋。她们自幼被选入宫中,便一直跟随在朱秀宁身边,在这天下最富贵也最险恶的深宫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耳濡目染,早已练就了七窍玲珑心,对各种阴私手段心知肚明。

秋棠略一思索,便上前一步,屈膝行礼,低声道:“殿下,此事不难。无需殿下亲自出面,甚至无需留下任何话柄,授人以隙。 奴婢倒有一计,或可两全其美,既达成目的,又保全殿下清誉。”

朱秀宁美目一亮,身体微微前倾:“哦?快快说来。”

秋棠狡黠一笑,压低声音,细细道来:“明日,便由奴婢二人去御药房。 就说……殿下近日凤体违和,心神不宁,夜间难以安寝,太医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奴婢二人便在按方抓药时,‘偷偷’地、‘自作主张’地加上一两味药性温和、但名字在外人听来容易想入非非、与助兴之事隐隐挂钩的药材,比如……合欢皮、淫羊藿之类。 然后,在御药房那几个最爱嚼舌根、传播消息比风还快的太监宫女面前,假装因为此事起了争执、不小心说漏了嘴,就说是……是奴婢二人在外面偷偷有了相好的情郎,假借给殿下抓药的名头,实则是想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配些……助兴的药材,讨好情郎。 再顺势抱怨几句,说宫里的寻常香料太过寡淡无味,想念宫外那种……效果特殊、能让情郎更加勇猛痴缠的‘海外奇香’。”

冬雪立刻接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窘与一丝炫耀,笑嘻嘻地补充道:“对!殿下,这等宫女思春、假公济私的桃色新闻,在宫里那些闲得发慌的下人中间传得最快! 那些碎嘴子肯定添油加醋,巴不得看咱们长春宫的笑话。消息一旦传开,核心意思却不会变——‘永淳长公主身边最得信任的核心宫女,急需效果特殊的海外助兴奇香’。那个一直暗中搜罗‘梦罗香’的太监,若真有心巴结殿下,或是其背后主子有所图谋,听到这经过层层包装、源自“可靠”渠道的消息,定然以为天赐良机,必会主动联系宫外供货之人! 如此一来,既精准地传递了信息,引蛇出洞,又绝不会污了殿下清誉半分,所有污水,都由奴婢二人担着便是!旁人只会笑话我们不知羞耻,绝不会联想到殿下身上!”

朱秀宁听完,不禁拍案叫绝,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彻底落地!她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紧紧握住秋棠和冬雪的手,眼中满是感动与由衷的赞赏:“好!好计策!环环相扣,自然而不着痕迹!秋棠,冬雪,真真是本宫的好妹妹,左膀右臂! 此计甚妙!既利用了人性之恶,又抓住了对方的需求,直击要害!只是……委屈你们二人了,要平白受这污名……”

秋棠和冬雪反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忠诚与坚定,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为您分忧,为张大人解难,是奴婢的本分!这点子虚名算什么,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伤不了皮毛!只要能把那藏在宫里的蛀虫揪出来,帮到张大人查清案子,助殿下达成心愿,奴婢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主仆三人相视而笑,暖阁内充满了默契、决然与一种并肩作战的温情。一张针对宫中暗鬼、散发着情欲与阴谋气息的罗网,也随着这精心策划、真假难辨的“流言”,悄然张开了口子。宫城内外的两张网,都已准备就绪,绷紧了弦,只待那自投罗网的“鱼儿”出现。空气里,弥漫着风暴来临前最压抑的平静与无言的紧张。

永淳长公主朱秀宁依计行事,对外宣称“凤体违和,需静养数日”,暂闭宫门,谢绝一切访客。一时间,公主所居的宫殿内外,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的静谧与些许不安之中。

翌日,天色微明,宫中甬道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秋棠与冬雪二人,身着宫中女官品级的浅紫襦裙,披着厚实的斗篷,手持对牌,步履匆匆地前往太医院。她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眉宇间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太医院当值的是一位年过五旬、须发花白的老太医。听闻是永淳长公主身体不适,老太医不敢怠慢,仔细问诊(自然是秋棠冬雪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症状描述)后,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了一张以“茯神、远志、酸枣仁、龙眼肉”等为主的“安神补气方”,方子中规中矩,确实是调理失眠心悸的常用药。

秋棠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趁着老太医转身取印鉴的间隙,飞快地与冬雪交换了一个眼神。冬雪会意,袖中手指微动,早已准备好的一小张薄纸滑入掌心,上面用工整的小楷抄写着两味药材的名字——“肉苁蓉”、“淫羊藿”。她佯装帮秋棠整理方子,指尖轻巧地将那薄纸上的药名,“无意”地誊抄在了方子的最下方空白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只是检查有无错漏。

“有劳太医了。”秋棠接过盖好章的药方,恭敬地行礼,与冬雪一同退出了太医院。

两人并未直接回宫,而是转向位于皇宫东北角的御药房。此处是宫中药材储存、调配的核心所在,终日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药草香气,也是各宫太监、宫女往来取药、消息灵通之地。

司药的是个面白无须、眼神活络的中年太监,姓王。他验过对牌和药方,目光在“肉苁蓉”和“淫羊藿”两味药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暧昧。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秋棠和冬雪,压低声音,带着试探的笑意问道:“秋棠姑姑,冬雪姑姑,这方子……安神补气自是没错,只是底下这两味……似乎……嗯……劲儿有点大啊?公主殿下千金之躯,用这等药,是否……需再请太医斟酌斟酌?”

秋棠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慌乱与羞窘,她飞快地瞥了冬雪一眼,冬雪也配合地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秋棠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忧色:“王公公……实不相瞒,殿下近日……心绪不宁,夜间辗转反侧,难以安寝,似是……似有难言之隐……唉,太医也只说静养。奴婢们瞧着心疼,这才……这才想着,若能有些效力强劲、尤其……尤其是海外来的、气味特别的异香辅助安神,或许……或许能好些……” 她的话语含糊其辞,却将“难言之隐”、“效力强劲”、“海外异香”这几个关键词,清晰地递了出去。

王太监是何等精明之人,在后宫见惯了各种阴私事儿。他见二女神色,再结合药方上那两味众所周知的“壮阳”药材,立刻自行脑补出了一出“宫女思春,假借公主之名,实则为自己谋取助兴之物”的香艳戏码。他脸上露出一种“我懂,我都懂”的猥琐笑容,搓着手道:“哎哟,二位姑姑,有话直说嘛!咱们都是自己人!放心,放心!这点小事,包在咱家身上!不就是想找点……‘提神醒脑’的好东西嘛!宫外来的稀罕香是吧?咱家倒是认识几个门路……”

秋棠和冬雪立刻做出感激涕零状,秋棠悄悄塞过去一小锭银子,低声道:“王公公费心!此事……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尤其……尤其不能让殿下知道是奴婢们的主意……”

“明白!明白!”王太监熟练地将银子收入袖中,拍着胸脯保证,“二位姑姑放心,咱家嘴巴最严了!”

就在这时,御药房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几个穿着低等宫女服饰、年纪尚小的小姑娘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显然是来取日常用药的。她们看到秋棠和冬雪这两位长公主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先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但年轻活泼的天性很快暴露无遗。

一个圆脸小宫女大着胆子,好奇地问:“秋棠姐姐,冬雪姐姐,你们来取什么药呀?是不是公主殿下身子不爽利?”

另一个胆子更大的,眼神在秋棠和冬雪以及王太监之间滴溜溜一转,竟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我瞧二位姐姐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倒像是……嘻嘻,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郎君,来寻些……寻些助兴的方子呀?” 说完,她自己先羞红了脸,其他几个小宫女也跟着起哄,发出暧昧的低笑声。深宫寂寞,这类话题最能引起这些青春正盛却困守宫闱的女孩们的兴趣。

秋棠和冬雪闻言,非但没有呵斥,反而对视一眼,脸上飞起红霞,露出一副既羞又恼,却又带着几分隐秘得意的神情。秋棠故意啐了一口,笑骂道:“小蹄子们,胡说什么呢!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

冬雪则更“放得开”些,她挺了挺胸脯,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压低声音却又能让周围人都隐约听到:“哼,羡慕了吧?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姐妹……可是共侍一位极厉害的郎君呢!昨晚……昨晚折腾得我们……腿都软了,这才来寻些补药……” 她这话半真半假,语气暧昧至极。

“天哪!共侍一夫?”小宫女们惊得瞪大了眼睛,旋即爆发出更大的好奇和兴奋,纷纷围了上来,“真的吗?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长得俊不俊?”

“快说说嘛,姐姐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一个宫女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蝇地问。

秋棠眼见时机已然成熟,便如虎添翼一般,火上浇油起来。只见她轻移莲步,款摆柳腰,慢慢凑近那几个小宫女身旁。待到距离足够近时,她微微俯下身去,将嘴唇贴近其中一名小宫女的耳畔,然后用一种充满魅惑与挑逗意味的口吻轻声说道:“滋味……那滋味啊,可比你们在这宫里枯坐要强上百倍。那郎君身强体壮,热情似火,每一次都让我们姐妹欲罢不能。“她边说边做出一些暗示性动作。

冬雪也配合地扭捏作态,娇嗔道:“姐姐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叫得整个院子都快听见了!”

这番露骨至极、活色生香的“描述”,如同在干燥的柴堆里扔进了一支火把!这些小宫女何曾听过这个?一个个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有的双手捂脸指缝却张得老大,有的眼神迷离呼吸急促,既觉羞耻,又被一种巨大的好奇和莫名的渴望攫住。御药房内顿时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呼、窃笑和交头接耳声。

王太监在一旁听得也是老脸微红,嘿嘿直笑,更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秋棠和冬雪见目的达到,又“嗔怪”了宫女们几句,便拿着包好的药材,在一片暧昧、羡慕、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快步离开了御药房。

她们前脚刚走,关于“永淳长公主身边两位大宫女共侍一夫,郎君威猛异常,二人不堪承欢,私下寻求海外奇香助兴”的香艳流言,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通过这些小宫女、王太监以及当时在场的其他杂役,迅速在皇宫底层那庞大而高效的“小道消息”网络中疯狂传播开来。消息在传递中被不断加工、夸大、扭曲,但核心信息——“长公主身边核心人物急需特殊海外异香”——却如同被设置了导航一般,精准地向着某些隐藏在暗处、时刻关注着宫廷动态的“特定耳朵”飘去。

一张精心编织的、散发着情欲与阴谋气息的网,已然在紫禁城深邃的宫墙之内,悄然张开。而远在宫外“藏珍阁”布控的张绥之与徐舒月,尚不知晓,这场“请君入瓮”的大戏,最关键的一步,已然在姐妹二人炉火纯青的演技下,成功迈出。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申时刚过,天色便迅速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整座京城。凛冽的北风卷着细密的雪沫,开始无声无息地飘洒,很快便将屋檐、街巷重新染白。寒意刺骨,街上行人愈发稀少,纷纷缩着脖子赶路,盼着早点回到温暖的家中。

“藏珍阁”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等待的焦灼。胡百通坐在柜台后,看似在拨弄算盘对账,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时抬眼望向窗外越来越密的飞雪。徐舒月依旧扮作富家女,坐在角落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闲书,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透过半开的窗缝,扫视着外面风雪中模糊的街景。埋伏在店内外的顺天府精锐和靖影司暗桩,也都屏息凝神,如同蛰伏在雪地里的猎豹,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雪,越下越大。

约莫酉时三刻(傍晚五点四十五分),风雪中,一个身形瘦小、穿着臃肿灰色棉袍、头戴破旧斗笠的身影,步履匆匆地出现在了“藏珍阁”所在的街口。此人并未直接走向店铺,而是在街对面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停下,假意购买食物,目光却似有似无地 飞快扫过“藏珍阁”的门面 及四周。

“来了!” 店内,扮作伙计的衙役压低声音,向徐舒月和胡百通使了个眼色。

徐舒月眼神一凛,手中书页轻轻合上。胡百通更是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强行镇定下来。

那灰衣人在摊前磨蹭了片刻,似乎确认了安全,这才穿过街道,却并未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先绕到店铺侧面的窗下,假装系鞋带,实则快速观察了一下窗户和後巷的情况。其谨慎程度,远超常人。

最终,他似乎下了决心,推开“藏珍阁”那扇沉重的木门,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与雪花。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胡百通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迎了上去,心脏却跳得如同擂鼓。

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却略显苍白、带着几分太监特有的阴柔气的脸,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是个小火者(低级宦官)。他目光快速在店内扫过,尤其在角落的徐舒月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与警惕。

“掌柜的,咱家……想看看些南洋来的香料。”小火者开口,声音尖细,带着宫里人特有的腔调,却用了隐语,“听说……您这儿有上好的‘安神香’,效果……要特别些的。” 他边说,边做了个极其隐晦的手势——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捻动。

胡百通心中狂跳,这正是约定的暗号!他强压激动,面上不动声色,也回了一个相应手势,低声道:“有的有的,客官里面请,库房有新到的货色,包您满意。” 他引着小火者往内堂走。

小火者却站着没动,目光再次瞟向徐舒月,狐疑地问:“胡掌柜,这位是……?”

胡百通忙道:“哦,这是舍侄女,家里让她来学着打理生意,见笑了。”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客官,您要的香,量有多大?若是长期要,价格好商量,可否……引荐一下贵上?也好长期合作。”

小火者闻言,眼中警惕之色更浓,连连摆手,尖声道:“不必不必!咱家也是替人跑腿,做不得主。还是老规矩,明日 子时正刻(深夜11点),慈云庵后山,第三棵老槐树下石洞,钱货分放,各自取走。” 他语速极快,不容置疑,“掌柜的备好货便是,银钱短不了你的。” 说完,竟是不再给胡百通任何套话的机会,转身就要走。

“客官留步!风雪太大,喝杯热茶再走吧!” 胡百通还想挽留。

“不必!” 小火者异常坚决,重新戴上斗笠,拉低帽檐,快步走出了店门,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整个过程极快,从进来到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店内众人面面相觑,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鱼儿是咬钩了,却滑不溜手,未能探出更深的信息。

“跟上他!” 徐舒月立刻对隐藏在店外的一名靖影司暗桩打了个手势。那名暗桩点头,如同鬼魅般融入风雪,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徐舒月站起身,对胡百通道:“你做得很好。继续如常营业,明日交易,依计行事。” 说完,她快步走进内室,张绥之正等在那里。

“如何?” 张绥之问道。

“宫里来的小火者,极其谨慎,只认死规矩,约定明晚子时,慈云庵后山老地方交易。” 徐舒月语速很快,“接头人反跟踪意识很强,我们的人跟出去了,但风雪太大,恐怕……”

话音未落,那名负责跟踪的暗桩竟去而复返,身上落满了雪,脸色难看地禀报:“大人,千户,属下无能!那小子太狡猾了!一出店门就专挑人多的小巷钻,七拐八绕,还突然折返,属下差点被他发现。后来他混进了一支出殡的队伍,借着人多眼杂,又突然钻进了一条死胡同,等属下追进去,人……人就不见了! 看最后消失的方向,大概是……往皇城那边去了。”

张绥之闻言,并未太过意外,沉吟道:“果然是宫里的人……如此训练有素的摆脱追踪手段,绝非普通小火者所能为。其背后之人,能量不小。” 他看向徐舒月,“舒月,看来,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了。”

徐舒月凤目一寒,点头道:“明白!我这就去!就算他钻回紫禁城,老娘也要摸清他进了哪个老鼠洞!” 她不再犹豫,迅速脱下外面华丽的斗篷,露出一身利于行动的紧身劲装,对张绥之道:“你在此坐镇,等我消息!” 说罢,她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闪身而出,瞬间消失在愈发猛烈的风雪之中。

……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对坐镇“藏珍阁”的张绥之而言,异常漫长。窗外风雪呼啸,天色彻底黑透。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混沌的世界,心中思绪纷杂。案件的脉络似乎越来越清晰,却又牵扯出更深的宫廷阴影。林可念的下落,杨文岳等人的命运,乃至他与朱秀宁那扑朔迷离的未来,都系于此次行动能否成功。

将近亥时(晚上九点),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寒气涌入。徐舒月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脸颊冻得通红,发梢眉睫都结了一层白霜,但一双凤目却亮得惊人。

“怎么样?” 张绥之立刻迎上前。

徐舒月抓起桌上的冷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把嘴,喘着气,语带兴奋却又凝重地道:“追上了!这滑溜的小泥鳅! 差点就跟丢了!这小子在城里绕了快一个时辰,专挑最难走的路,还换了两次装束!幸好老娘轻功还行,没被他甩掉!”

她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最终,他溜进了 东华门外 的一处 不起眼的官房(官方管理的公共用房或衙署附属建筑)! 我摸进去看了,那官房有后门,直通东华门的 禁军值守耳房!里面有专门的通道,供这些低等内侍夜间出入宫禁办事! 虽然没法跟进去,但可以肯定,这小子就是宫里的人,而且隶属的衙门,有夜间出入宫的权限!”

张绥之瞳孔微缩:“东华门……那是靠近内府库、司礼监和一些监局衙门的方向……看来,我们钓到的,果然是条‘宫里’的大鱼放出来的‘探路鱼’。”

“现在怎么办?”徐舒月问道,“明晚子时,慈云庵,抓不抓?”

张绥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之光:“抓,但要改变策略。 此次交易,对方必然更加警惕。若我们直接在交易时动手,固然可以人赃并获,但顶多抓到这个小火者和胡百通,难以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主使太监,更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大鱼彻底隐匿。”

他走到桌边,铺开京城舆图,手指点在慈云庵的位置:“我们明晚的重心,不应放在‘交易’本身,而应放在‘跟踪’上!”

他看向徐舒月,目光灼灼:“舒月,明晚子时,你亲自带靖影司最顶尖的追踪高手,提前埋伏在慈云庵周围所有可能的路径上。不要管石洞里的钱货交接,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等那小太监取走‘梦罗香’后,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死死咬住他! 看看他最终回到宫里哪个衙门,交给什么人!这次,绝不能再让他溜了!”

徐舒月重重点头,摩拳擦掌:“明白!放心!只要他露面,就算他钻回紫禁城,老娘也保证把他的底细摸个底朝天!”

张绥之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与狂舞的雪花,沉声道:“成败,在此一举! 通知下去,所有人按计划准备,明晚子时,慈云庵,收网!”

风雪之夜,杀机暗藏。一场围绕神秘香料、牵扯宫廷秘闻、决定数人命运的最终较量,即将在京城南郊那座荒僻的尼庵后山,悄然上演。而网中的鱼儿,尚且不知,自己已成为猎人眼中,通往更深黑暗的唯一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