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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神探驸马 > 第142章 靖影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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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宫宴的喧嚣与温情尚未完全从心头散去,翌日清晨,张绥之便强压下身体的疲惫与心中的万千思绪,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官袍,依照昨日皇帝口谕与那份沉甸甸的新任“告身”,向着位于西苑附近、那座门匾上只写着“典籍整理处”五个不起眼大字的建筑走去。

此处远离六部衙门聚集的京城核心区域,紧邻着皇家园囿西苑,环境清幽,人烟稀少。高大的院墙漆色暗淡,门庭冷落,只有两名穿着普通衙役服饰、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守卫,如同石雕般分立两侧,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生面孔。

张绥之出示了那份材质特殊、加盖了内廷司礼监暗记的靖影司“协理刑案房”任命文书。守卫验看无误后,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打开侧门,示意他进去。

一踏入院内,气氛陡然一变。外面看似普通的衙署,内里却别有洞天。院落深邃,不见寻常官署的嘈杂与忙碌,反而静得可怕。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旁,是高大的乔木,枝叶繁茂,投下浓重的阴影,即使是在白天,也显得幽深莫测。偶尔有身穿灰色或深色布衣、步履轻捷、面无表情的人匆匆走过,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用眼神略一交汇便迅速分开,如同暗夜中交汇的鬼影。

一名早已等候在门房内的、同样穿着不起眼灰色长衫的中年人迎了上来,对张绥之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可是张协理?司监大人已在‘静思堂’等候,请随我来。”

张绥之点头,默默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数重庭院,越过几道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关的门禁,最终来到一座位于院落最深处、外观古朴无华、甚至有些陈旧的黑瓦建筑前。匾额上写着“静思堂”三字,字迹拙朴,与这神秘机构的氛围格格不入。

灰衣人停在阶下,低声道:“司监大人就在里面,张协理请自行入内。” 说完,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张绥之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堂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旧书卷的气息。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榻,以及靠墙摆放的几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匣子。而在那张宽大的、光秃秃没有任何装饰的黑漆木案后,正端坐着一人。

此人穿着一身与昨日宫中所见靖影司使形制相似、但细节更为简洁的玄青色暗纹袍服,脸上,赫然戴着一副毫无纹饰、只露出双眼和口鼻的纯银面具!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如同两口古井,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正静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张绥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这位神秘莫测的靖影司最高首领,张绥之还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上前几步,依礼躬身:“下官顺天府推官、协理靖影司刑案房事张绥之,参见司监大人。”

面具后传来一个经过刻意改变、显得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听不出年纪,也辨不清原本的音色:“张协理,不必多礼。坐。” 他指了指案前一个没有靠背的绣墩。

张绥之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不斜视。

“张协理,” 司监缓缓开口,面具后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可知本座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张绥之恭敬答道:“下官不知,请司监大人示下。”

司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可知本座是何人?”

张绥之心头一凛,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皇帝昨日明确的警告言犹在耳——“靖影司使的身份,乃最高机密,非你所能打听”。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种试探?

他迅速收敛心神,垂下眼帘,谨慎地答道:“回大人,陛下昨日严谕,靖影司之事,关乎社稷根本,非同小可。司监大人的身份,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下官……不敢妄加揣测,亦不敢探听。”

“呵呵……” 面具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听不出喜怒的轻笑,“不敢揣测?张协理过谦了。你能从蛛丝马迹中查到陆宏渊,看破徐舒月的身份,这份洞察力,可非比寻常。本座倒是很想知道,以你之见,能执掌这‘厂卫中之厂卫’者,当是何等人物?你不妨猜上一猜,也好让本座知道,陛下破格擢升的你,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逼迫感。

张绥之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考较。他沉吟数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面具后的眼睛,缓缓道:“既然司监大人垂询,下官便斗胆妄言。靖影司,虽名义上录属于锦衣卫体系,实则直禀天听,独立运作,其权柄之重,牵涉之深,远非寻常厂卫可比。陛下设立此司,意在掌控机先,洞悉幽微,此为帝王心术之极致。能得陛下如此信重,委以此等隐秘要害之职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非皇亲国戚、与陛下休戚与共之至亲,不足以当此重任。下官猜想,大人若非天潢贵胄,亦必是陛下潜邸时之股肱近臣,关系非同寻常。否则,陛下岂能放心将如此利刃,交予外人之手?” 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身份的猜测,只点出了“皇亲”和“潜邸旧人”这两个最可能的方向,既展示了推断,又未触及核心机密,更隐晦地点出皇帝甚至不惜以公主婚事拉拢自己,更可见对此司首领的绝对信任。

司监静静地听着,面具后的目光微微闪烁,半晌,才轻轻颔首:“观察入微,言辞得体。不错,陛下没有看错人。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身份问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既然陛下将你安排进靖影司,便是给了你一份天大的信任,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锁。从今日起,你需谨记靖影司三条铁律:一,只听命于陛下与本座;二,所闻所见,皆属绝密,出你之口,入他人之耳,立斩不赦;三,司内职司,各有所掌,非你职权,不得窥探,尤以预判房为禁地。 你可能做到?”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必当恪尽职守,严守机密!” 张绥之肃然应道。

“很好。” 司监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你的职司是‘协理刑案房’,名义上隶属外勤房,协助处理与刑部、大理寺、顺天府交接之案卷,并可根据需要,调阅司内相关卷宗。但切记,你之所见,需经本座或掌房佥事核准。现在,让璇玑带你熟悉一下司内情形吧。”

他轻轻敲了一下案上的一个小铜铃。片刻后,侧门无声滑开,昨日在“林府”有过一面之缘的掌机要房佥事璇玑,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清冷如月,走了进来。

“璇玑,带张协理去各房走走,熟悉规章。” 司监吩咐道。

“是,司监大人。” 璇玑躬身领命,然后对张绥之微微颔首,“张协理,请随我来。”

退出静思堂,璇玑并不多言,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张绥之跟在她身后,开始真正深入了解这座隐藏在帝国阴影深处的庞大机器。

靖影司的运作,建立在明暗双线交织的精密情报网络之上。

明线为“巡风缇骑”。璇玑带他穿过一处偏僻院落,隔窗可见十余名身着特制银灰色飞鱼服、腰佩玄铁腰牌的男子正在接受指令。这些人公开身份是巡查各处政务军务的锦衣卫,被系统安插在六部各司衙门、漕运关税枢纽、边境重要市集,以常规公务为掩护,光明正大地搜集各级官员的政绩得失、地方军政动态、财税收支等情报。他们的存在半公开,既是耳目,也是一种威慑。

暗线则称“隐桩”,其存在是靖影司真正的核心机密。璇玑并未带他接触任何“隐桩”,只是在经过档案库时,指着一排排标注着天、地、玄、黄等字号以及代号(如“地字叁号”、“玄字柒号”)的卷宗柜,简要说明。这些“隐桩”身份极度隐秘,彼此不相识,单线联络。他们可能潜伏于乡野村落、藩王府邸,甚至朝堂高官家中。有的扮作商贾,有的伪装成仆役,有的以文人墨客身份交游,无孔不入地搜集各类情报。张绥之甚至怀疑,自己身边,乃至顺天府衙内,是否也早有靖影司的“隐桩”存在。

靖影司内部,则设有三大核心部门(房),由四位佥事分掌,合称“四柱”:

外勤房(亦称风闻房):由一位掌房佥事统领,下设巡风司(管理明线缇骑)和隐桩司(管理暗线细作)。负责所有内外情报网络的构建、人员调配与管理。张绥之的“协理刑案房”名义上挂靠在此房之下。

机要房(亦称枢析房):由掌房佥事璇玑直接负责。这是情报的中枢神经。下设译码科(破译密码、方言暗语)、归档科(管理浩瀚档案库)、以及最为神秘的飞影司。飞影司负责密信传递,拥有特殊通道和信使(“飞影使”),确保情报能绕过所有常规驿站和衙门,以最快速度直抵京师。昨日那张悄无声息出现在张绥之书房的纸条,便是“飞影使”的杰作。

预判房(亦称先机房):璇玑只在远处指了一下一座独立的、守卫格外森严的小楼,告诫此为司内禁地,非奉司监或掌房佥事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是靖影司的灵魂所在,由精于谋略、洞察人心的奇才组成,他们不参与具体情报搜集,只负责对海量情报进行分析、推演,预判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与祸端,直接为皇帝决策提供参考。

整个靖影司的职官体系,都贯彻着名实相诡,掩人耳目的原则。对外,他们在吏部备案的身份是“典籍整理处”的官员,品级、俸禄皆按此发放,给人以整理古籍、预备修史的闲散衙门印象。而对内,则等级森严,权责分明,形成一个高效而隐秘的运作体系。

璇玑的讲解清晰而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但张绥之却从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寒意。这套体系,比前朝的西厂、内行厂更加隐秘,也更加深入地嵌入到了国家肌体之中。皇帝吸取了以往厂卫机构权力过大、容易遭致朝臣反对而被迫解散的教训,将靖影司巧妙地隐藏起来,使其成为一双真正无处不在、却又难以察觉的“天眼”。

参观完毕,璇玑将张绥之带到一间为他准备的、狭小但设施齐全的值房,留下一叠司内规章卷宗,便告辞离去。

张绥之独自坐在值房中,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一方天空,心中波澜起伏。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典籍整理处”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相对超然查案的顺天府推官,而是成为了这座庞大而隐秘的帝国情报机器中的一个齿轮。前途是吉是凶,是功是罪,已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然而,想到陆宏渊案尚未完全查清的铜料下落,想到山海关那令人不安的谜团,想到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悬在头顶的“斩立决”圣旨,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拿起那叠沉重的规章,强迫自己沉浸进去。

在这深不见底的靖影深潭中,他必须尽快学会游泳,否则,等待他的只有灭顶之灾。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在掌机要房佥事璇玑的引领下,张绥之对这座名为“典籍整理处”的靖影司衙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不仅仅是一个情报机构,更是一座精密、冷酷且等级森严的机器。而支撑这台机器运转的核心,便是由四位掌房佥事构成的“四柱”。璇玑在介绍时,提及了他们在司内的内部代号,这些代号并非随意取之,而是源自中国古代星象神话,寓意深远,彰显着其执掌权柄的特性与在帝国中如同基石般的地位。

“掌外勤房的佥事,内部代号‘地网’。”璇玑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事,“他的‘网’笼罩整个帝国。无论是六部官署的窃窃私语、漕运码头的市井流言,还是藩王府邸的深夜密谋,只要在这片土地之上,就如同蛛网上颤动的丝线,最终都会汇于其手。明线的‘巡风缇骑’,暗线的‘隐桩’,皆由他掌控调配。”

张绥之默默点头,这个代号确实贴切。一张无形而庞大的网,覆盖江山万里,捕捉一切风吹草动。

璇玑继续道:“掌预判房的佥事,代号‘烛龙’。”她说到这里,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敬畏,“《山海经》有载,烛龙视为昼,瞑为夜。他的职责,便是在浩如烟海、混沌未明的情报中,‘睁开眼’,照亮未来可能发生的祸端与风险,为皇权提供至关重要的预警。这是靖影司价值的终极体现,亦是陛下最倚重之处。”

烛龙睁眼,洞察未来。张绥之心头微凛,预判房的那座独立小楼,在他心中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压迫感。

“至于本官,”璇玑略微停顿,看了张绥之一眼,“掌机要房,代号‘璇玑’。此名取自北斗七星中的‘璇’、‘玑’二星,亦指古代观测天象的仪器‘璇玑玉衡’。机要房便是靖影司的‘璇玑玉衡’,所有原始、杂乱、真假难辨的信息,如同纷繁的星象,需经过此处的整理、译码、归档,方能变得条理清晰,显出规律,为‘烛龙’之眼提供清晰的观测基础。”

张绥之颔首,这个代号与璇玑本人清冷、精准、善于梳理的特质极为吻合。他忽然想起一人,问道:“那……掌内卫房的佥事,可是徐舒月徐千户?她的代号是?”

璇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淡淡道:“正是。徐千户代号‘幽荼’。”她似乎知道张绥之会不解,解释道:“‘幽’,意指隐秘、深处;‘荼’,古有‘荼毒’之意,亦指一种苦菜。内卫房负责内部肃清、反间谍、驻地安全,以及对……失败或叛变人员的‘归寂’处理。”她用了“归寂”这个委婉却更显冷酷的词。“此职如同机构的免疫系统,需于无声无息处,抵御内外之毒,确保靖影司自身的绝对纯净与安全。其过程,往往隐秘而酷烈,如饮苦荼。故名‘幽荼’。”

幽荼……张绥之心中默念这个代号,一股寒意悄然蔓延。徐舒月执掌的,竟是如此黑暗血腥的权柄?内部肃清,叛变者处理……他几乎可以想象那背后的残酷。难怪她那日在自己识破其身份时,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幽荼’二字,恰如其分地描绘了她那双隐藏在飞鱼服下的、负责清除一切内部威胁的冰冷之手。

璇玑将基本规章交代完毕,便不再多言,留下张绥之在值房内自行翻阅卷宗,告退离去。

独自面对满架散发着陈旧墨香与无形压力的卷宗,张绥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他深知,要想在这深潭中立足,甚至保住性命,就必须尽快掌握这里的规则,熟悉这里的运作。他拿起一本标注着《靖影司职官仪注》的册子,仔细研读起来。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午时的钟声。张绥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决定先出去透透气,顺便寻些吃食。今日初次报到,他并未准备饭食,想必司内应有膳堂之类的地方。

他走出值房,沿着来时的青石甬道向外走去。刚穿过第二进院落,快到衙署出口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熟悉声音在一旁响起:

“哟!这不是咱们新上任的张‘协理’大人吗?怎么,头一天泡在咱们这‘典籍整理处’的故纸堆里,是不是快晕头转向了?哈哈!”

张绥之转头望去,只见徐舒月正斜倚在月亮门边,双手抱胸,脸上带着她那标志性的、三分嘲讽七分看热闹的笑容。她今日换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藏青色劲装,未着官袍,青丝高束,更显得英姿飒爽,只是那眼神,在阳光下依旧带着几分 惯有的锐利 和 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张绥之无奈地笑了笑,拱手道:“徐千户就别取笑在下了。确是眼花缭乱,信息量太大,需得慢慢消化。” 他特意用了“徐千户”这个正式称呼。

徐舒月撇撇嘴,刚想再调侃几句,却忽然像只灵猫般,轻盈地 往旁边一闪,露出了 一直被她身形挡在后面的 一个人。

张绥之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朱秀宁正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她今日并未穿着宫装,而是一身 鹅黄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外罩一件 月白绣兰草纹的比甲,乌黑的秀发 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斜插一支 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 轻轻晃动,脸上施了淡妆,眉眼含笑,顾盼生辉,宛如一位 出门游玩的 富贵人家 的 千金小姐,与这 肃杀神秘的 靖影司衙门 格格不入。

“绥之!” 朱秀宁见到他,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就想拉住他的胳膊,但似乎意识到旁边还有徐舒月,手伸到一半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改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娇嗔与喜悦,“我和徐千户等你半天了!就知道你忙起来肯定忘了时辰!走,我订了浮玉楼的雅间,咱们一起去用午膳!”

张绥之这才反应过来,讶异道:“殿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里可是靖影司的地盘,虽说朱秀宁是长公主,但如此轻易地进入,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朱秀宁俏皮地眨了眨眼:“这有什么?这‘典籍整理处’名义上还是归内府管辖呢,本宫来看看,谁敢拦着?” 她说着,又转向徐舒月,笑道:“徐千户,今日你也辛苦了,一同去吧!本宫做东!”

徐舒月似乎对朱秀宁的出现并不意外,抱拳道:“多谢殿下美意,那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看向张绥之,眼神中带着一丝“你看我没说错吧”的意味。

于是,三人便一同离开了那气氛压抑的“典籍整理处”。走出那扇不起眼的黑漆大门,沐浴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张绥之才感觉胸中的闷气消散了不少。

浮玉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棋盘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朱秀宁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见到她,立刻满脸堆笑地亲自迎上来,口称“东家”,将他们引至三楼最幽静雅致的一间临街雅室。

落座后,侍女奉上香茗。朱秀宁挥退左右,亲自执壶为张绥之和徐舒月斟茶,然后笑着对徐舒月说:“徐千户,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浮玉楼啊,其实是本宫的产业。当年出嫁时,皇兄和母后赏了不少庄子铺面,本宫闲来无事,就盘下了这酒楼,请了专人打理,倒也经营得不错。”

徐舒月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之色。她虽知这位长公主深得圣心,却万万没想到,一位金枝玉叶,竟然会亲自经营酒楼这等商贾之事?这完全颠覆了她对皇室成员的认知。

朱秀宁看到她的表情,不由莞尔:“怎么?很意外吗?宫里规矩多,闷也闷死了,总得找点事情做不是?再说了,”她促狭地看了张绥之一眼,“将来……总得有些进项,不能光指望俸禄呀。” 这话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她接着对徐舒月笑道:“徐千户,以后你若想添置些漂亮衣裳、胭脂水粉,大可来浮玉楼,或者去隔壁街的‘云裳阁’,那也是本宫的铺子,保证给你最好的料子、最新的款式!”

张绥之闻言,忍不住插嘴道:“殿下,您就别为难徐千户了。她呀,一年到头都是飞鱼服,你让她穿裙戴花,怕是比让她去抓江洋大盗还难。”

徐舒月本来被朱秀宁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张绥之这话,顿时柳眉倒竖,不服气地反驳道:“张绥之!你少瞧不起人!谁……谁说不喜欢漂亮衣服了?本官只是……只是公务繁忙,没空打扮而已!” 她嘴上强硬,但微微泛红的脸颊却泄露了她的一丝心虚与难得的女儿态。

朱秀宁看着两人斗嘴,笑得花枝乱颤:“好了好了,你们俩呀!徐千户天生丽质,稍作打扮定然明艳动人。绥之你也是,哪有这么说女孩子的?”

说笑间,酒楼伙计鱼贯而入,奉上早已备好的丰盛酒菜。糟溜鱼片、芙蓉燕菜、八宝葫芦鸭、火腿炖肘子……皆是浮玉楼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远比靖影司那冷硬的氛围令人舒畅。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融洽。朱秀宁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去,染上了一层轻愁。她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熙攘的街市,低声道:“绥之,徐千户,你们说……陛下那日明明已经……已经默许了,为何这几日又绝口不提你我……大婚之事了?难道……皇弟他……改变主意了?还是说,帝王之言,终究……当不得真?”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不安。

张绥之闻言,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的心思,深沉如海,他岂敢妄加揣测?那日的“默许”,更像是一种权宜之计和笼络手段,是否当真,唯有天知晓。

徐舒月看了看朱秀宁,又看了看沉默的张绥之,放下酒杯,语气难得地认真起来,安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陛下日理万机,或许只是暂时无暇顾及此事。依卑职看,只要张大人……哦不,张协理,能多破几桩大案,再立新功,陛下龙心大悦,自然会重提此事,风风光光地为殿下和张大人完婚。”

张绥之苦笑着摇摇头,饮尽杯中酒,叹道:“立功?我倒希望这天下太平,永无大案可破。安安稳稳做个太平官,岂不更好?”

徐舒月立刻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得了吧你!张绥之,我看你就是想偷懒!指着我们长公主殿下养着你,好吃好喝地当个富贵闲人,是不是?想得美!陛下既然把你放到了靖影司,你这辈子就别想清闲了!还想吃软饭?”

“你!”张绥之被她说得哭笑不得。

朱秀宁却被徐舒月的话逗乐了,掩口笑道:“徐千户这话说的,他若真想吃这碗‘软饭’,本宫……本宫倒是乐意得很呢!” 说着,她含情脉脉地瞥了张绥之一眼,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雅室内,方才那点愁绪被这插科打诨冲散,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窗外阳光正好,楼下车水马龙,人间烟火气十足。然而,张绥之心中明白,这短暂的温馨与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间隙。靖影司那深不见底的潭水,已然将他淹没,未来的路,注定步步惊心。而他与朱秀宁的未来,在皇权的巨大阴影下,更是充满了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