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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风雪故人,推拿尘心

寒冬腊月,残阳勉强在铅灰色的云层里挤出一丝暖意,旋即被呼啸的北风吞噬。

铅云低垂,仿佛整个天空都沉沉地压在鲁镇的青瓦白墙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预示着一场大雪的降临。

陈孝斌的推拿诊所早已打烊,门板上 “陈氏推拿” 四个褪色的字,在昏暗中更显斑驳。

屋内,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梁上,光晕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阴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艾草和药酒混合的味道。

陈孝斌坐在靠窗的旧藤椅上,手里攥着一把温热的紫砂壶,指节因为常年用力推拿而有些变形,却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老槐树,枝桠在风中扭曲如鬼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桌案上的青瓷药碗里,药汁早已凉透,像一块凝固的墨。

“老头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这天儿怕是要下大雪了。”

妻子英子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枣茶走过来,她穿着靛蓝粗布棉袄,鬓角已经染上白霜,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温柔。

她将茶杯塞进陈孝斌手里。

陈孝斌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却驱不散眉宇间的愁绪。

他叹了口气,指节轻轻叩着桌面:“刚同喜班班主的儿子小林子来了,冒雪来的,站在门口雪人似的。”

“班主中风了,来找我去看看,我说天晚了,让他先去街上找个宾馆住下,明天在巷子中的老槐树下等我。”

“哪个小林子?” 英子往火盆里添了块柴,火星子噼啪作响。

“还能是哪个?林班主的独苗,林国栋。” 陈孝斌呷了口热茶,喉结滚动着,“说他爹快不行了,请了多少大夫都没用,就想请我去南京城里看看。”

英子往火盆里添柴的手顿住了,火星子溅在水泥地上。她转过身,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南京城?这大雪天的,来回八百多里地,你这把老骨头……”

“我知道。” 陈孝斌打断她,目光飘向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红木箱子。箱子上铜锁早已锈迹斑斑,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二十年前那个桃花灼灼的春日,也是这样一个箱子,装着他全部的行头和少年意气,随着林班主的戏班走南闯北。后来同喜班才在南京站住脚跟。

戏台上的锣鼓家伙,后台的脂粉香气,还有林班主那句 “手艺人得有颗仁心”,像潮水般涌来。

“可林班主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啊。”

陈孝斌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年我在苏州城染了肺痨,是他背着我走了二十里山路找大夫,把仅有的戏服都当了给我抓药。这份情,我不能不报。”

英子看着丈夫眼里闪烁的光,那是她许久未见的神情。她知道,有些结,必须亲自去解;有些人,终究是放不下。

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件厚实的棉袍:“那你多穿点,我去把那床新做的驼毛被找出来,再烙几张葱油饼路上带着。”

陈孝斌握住妻子粗糙的手,掌心的老茧摩挲着她指节的裂痕。窗外,北风卷着雪籽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

次日天未亮,小县城就被皑皑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混沌。

陈孝斌裹紧棉袍,背着那个装着银针、药酒和艾草的帆布包,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子口走。

林国栋等在老槐树下,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见陈孝斌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额一头磕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叔,求您了!” 林国栋的声音带着哭腔,棉帽上的雪沫簌簌往下掉,“只要能救我爹,我给您当牛做马!”

陈孝斌赶紧扶起他,林国栋的肩膀在棉袍下微微颤抖。

他替林国栋拍掉肩上的积雪,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紫的耳朵:“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你爹当年教我,手艺人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跪。”

去往南京的早班车已停在了巷子口,车轮压着积雪,发动机发出突突突的声响。

陈孝斌缩在棉袍里,和林国栋一起坐上车,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思绪却飘回了那年的戏班。

十五岁的他还是个瘦弱的学徒,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练功,压腿、踢腿、拿大顶,稍有不慎就会被师父用戒尺抽打。

“陈叔,我爹他……” 林国栋声音哽咽,“他这半年来就没下过床,整天喊着心口疼,夜里总说胡话,一会儿喊着‘虞姬虞姬奈若何’,一会儿又说‘我的嗓子呢’……”

陈孝斌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林班主最宝贝的就是他那副金嗓子,当年一曲《霸王别姬》红遍江南,多少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可再好的嗓子,也经不起岁月磋磨和心病煎熬啊。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林班主,是在十年前的南京城。

彼时林班主已经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鬓角染霜,戏班里的年轻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为了生计,林班主和妻子还卖起了老家大别山茶。

两人在秦淮河畔的小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林班主拍着他的肩膀,通红的眼睛里满是不甘:“孝斌啊,这世道变了,没人听戏了,我的戏班怕是撑不下去了……”

汽车在风雪中颠簸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傍晚抵达南京城。

昔日繁华的金陵城笼罩在皑皑白雪中,朱雀桥边的乌衣巷早已没了旧时王谢堂前燕,只有断壁残垣在风雪中静默。

同喜班的旧址在城南的一条老巷里,斑驳的朱漆大门上,“同喜大舞台” 五个大字依稀可见,只是早已没了当年的锣鼓喧天。

陈孝斌跟着林国栋穿过寂静的天井,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脂粉香,几个穿着孝服的学徒垂手站在墙角,神色哀戚。

炕上铺着厚厚的锦被,一个枯瘦的老人蜷缩在里面,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蜡黄的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喘息。

听到动静,老人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目光落在陈孝斌身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您慢点!” 林国栋赶紧上前替他顺气。

老人摆了摆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陈孝斌,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沙哑的字:“是…… 是孝斌吗?”

陈孝斌鼻头一酸,快步上前握住那双干枯的手。

曾经这双手那么有力,能稳稳地托住刀马旦的腰,能灵活地打出各种鼓点,如今却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凉得像块石头。

“班主,是我,孝斌来看您了。”

林班主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一丝光亮,他死死攥着陈孝斌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就知道…… 你会来的……”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我的嗓子…… 我的戏班……”

陈孝斌示意众人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解开林班主的棉袍,枯瘦的胸膛上,几根肋骨清晰可见。

他伸出手指,轻轻按在林班主的膻中穴上,指腹下传来微弱的搏动。“班主,您别急,我先给您推拿。”

陈孝斌的手指在林班主身上游走,从百会穴到涌泉穴,每一个穴位都蕴含着他二十多年的功力。

他的手法时而轻柔如春风拂柳,时而刚劲如猛虎下山,力道透过皮肤渗透到筋骨,疏通淤堵的经络。

林班主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当年在苏州城,你也是这样给我推拿的。” 林班主的声音渐渐清晰,“那时候你按得我疼得直叫唤。”

陈孝斌的眼眶有些发热,手下的力道却丝毫不减:“班主教我的‘松筋八法’,我一直没忘。”

“可我把我的戏班忘了……” 林班主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当年多热闹啊,台下座无虚席,喝彩声能掀翻屋顶。可现在……”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那些老戏服都烧了,不该把琴师都赶走……”

陈孝斌知道,林班主的病不仅在身上,更在心里。

当年日寇入侵,是他解散多年的戏班。后来,为了响应号召,也是他亲手烧了那些被视为 “四旧” 的戏服和剧本。

可那些深埋心底的热爱和不甘,终究成了剜心的利刃。

“班主,您还记得《霸王别姬》吗?” 陈孝斌突然开口,手指在他的合谷穴上轻轻旋转,“当年您演楚霸王,我给您勾脸,您总说我画的脸谱比关公还红。”

林班主的身体明显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他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却带着当年的铿锵。

陈孝斌的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声音温和:“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林班主跟着念着,眼泪汹涌而出,“我的虞姬呢?她还在等我吗?”

陈孝斌知道,林班主口中的虞姬,是他早逝的妻子,也是当年戏班里最好的旦角。

他俯下身,在林班主耳边轻声说:“她一直在等您,等您再唱一出《霸王别姬》。”

林班主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均匀,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笑容,仿佛回到了那个锣鼓喧天的戏台。

陈孝斌替他掖好被角,轻轻退出房间。

院子里,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洒下清辉。林国栋焦急地迎上来:“陈叔,我爹他……”

陈孝斌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远处灯火阑珊的秦淮河:“他没事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明天天亮,去把那些老戏服找出来,晒晒太阳。”

林国栋愣住了:“戏服?那些不是早就烧了吗?”

“没烧。” 陈孝斌望着皎洁的月光,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当年班主把最好的几箱戏服装在船上,藏在了秦淮河的芦苇荡里。他舍不得烧啊。”

林国栋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点燃的灯笼。他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谢谢陈叔!谢谢陈叔!”

陈孝斌扶起他,拍掉他膝盖上的雪:“起来吧,戏班不能散,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丢。”

第二天清晨,陈孝斌辞别林国栋,踏上了归途。秦淮河畔的芦苇荡里,几箱尘封已久的戏服重见天日,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林班主的病渐渐好了起来,戏班也重新开起来,虽然不能再登台唱戏,却每天都坐在戏班里,看着学徒们练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陈孝斌坐在返程的骡车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南京城,心里的结终于解开了。

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二十年后的风雪故人,终究抵不过一句 “手艺人得有颗仁心”。

他知道,有些回忆,注定要尘封;有些心结,终究要解开。而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手艺和情义,会像秦淮河的流水,永远流淌下去。

北风卷着雪花,落在陈孝斌的棉袍上,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林班主的脉搏,和那段尘封已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