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契约的最终文本，在周婉娘、崔琰与卡洛斯方面文书又经过两轮细致的推敲与修改后，终于定稿。厚厚一册，汉文与佛郎机文对照，一式四份，墨迹崭新，盖着双方商行的印记和王明柱、卡洛斯的私章。
正式签约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地点仍选在王府前厅。这五日间，王家上下外松内紧。工坊里，首批“云锦纹”和帆布的生产已近尾声，孙管事亲自盯在织机旁，确保每一匹都达到王明柱定下的“精品”标准。府内，林红缨将她的小队和护院编成明暗两组，日夜巡视，尤其注重药庐、库房等要害之处。周婉娘则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对府内人员与采买的核查，暂时未发现明显纰漏，但那份警觉并未放松。
苏静蓉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那个鸟形标记，她通过昔年江湖旧识辗转打听，隐约指向西南某地一个以驯养鹰隼、行踪诡秘的小帮派“青枭会”，此派亦正亦邪，常受雇于人做些刺探、盯梢乃至不甚光明的勾当，但近些年似乎少有在京城活动。至于药庐失窃的药材，依旧线索寥寥，仿佛凭空蒸发。
“青枭会……西南……”王明柱沉吟。西南与江南相隔甚远，似乎关联不大。难道是新出现的、针对王家的势力？他让苏静蓉继续留意，尤其是卡洛斯身边是否有异常。
签约前一日，王明柱特意去了一趟田庄。夏粮已收，田地里种下的秋菜刚刚冒出嫩苗。张庄头陪着他在田埂上走，汇报着收成与桑林长势。
“少爷放心，庄子上下都好。宋把式说秋蚕的种也备好了，桑叶够吃。”张庄头憨厚地笑着，“就是前几日，靠近后山那片林子，好像有野物闹腾，啃坏了几棵小桑树，俺已经让人加了栅栏。”
“野物？”王明柱心中一动，“可看清是什么？”
“夜里瞧不真切，像是大狸子，又有点不像，脚印有点怪。”张庄头挠挠头，“不过俺们人多，敲锣打鼓一吓，就没再来了。”
王明柱没再多问，嘱咐张庄头多加小心，便骑马回城。路上，他思索着田庄的“野物”与林红缨发现的“江湖人”是否有关联。对方似乎在多点试探，却又没有实质动作，更像是在摸底，或者……等待什么时机？
签约当日，天气晴好。王府前厅再次布置得隆重。除了卡洛斯、里希特及其随行文书，王明柱这边，周婉娘、福伯、崔琰皆在座。林红缨一身劲装，带着四名精悍护卫守在厅外廊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仪式庄重而简洁。双方再次确认了契约文本，尤其是关键条款的表述。卡洛斯此次没有再提出异议，显然对这份经过反复打磨的契约也较为满意。
“王，我的朋友，”卡洛斯拿起精致的羽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神色郑重，“这份契约，将开启我们之间长久的友谊与互利。我以主的名义起誓，必将恪守其中的每一个字句。”
王明柱亦肃然点头：“卡洛斯先生，我王家亦重信守诺。愿此番合作，彼此共赢。”
两人分别在四份契约上签下名字，盖上印章。随后，交换文书，再次签署。整个过程安静而肃穆，只有纸张翻动和印章落下的轻响。
礼成。双方起身，以茶代酒，互致祝贺。卡洛斯显得很高兴，特意对周婉娘道：“尊贵的夫人，您的智慧与细致，令我印象深刻。愿我们的合作，如这茶般，先苦后甜，回味悠长。”
周婉娘得体地欠身回礼：“卡洛斯先生过誉。愿商路顺畅，彼此安然。”
送走卡洛斯一行，王府上下并未立刻放松。王明柱将签好的契约一份交由周婉娘锁入府库密柜，一份交给福伯归档，一份备存，另一份则需在官府备案（崔琰已打点好相关书吏）。
“契约虽签，事才刚开始。”王明柱在书房对周婉娘、福伯、林红缨及闻讯赶来的孙管事道，“首批货物须按期、保质交付。图纸与部件的准备，孙管事，你亲自把关，按我们议定的，关键处留一手，组装说明务必清晰但仅限基础操作。福伯，与漕帮协调好运货船只与护卫，尤其出京这段水路，不能有失。红缨，府内及工坊护卫不可松懈，尤其是图纸部件存放之处。”
众人一一领命。
晚膳时，王明柱特意让厨房加了几个菜，算是小小庆贺。王老抠听说儿子和番邦大商人签了“大契”，乐得胡子翘起，连说祖宗保佑。王大娘则忙着给儿子媳妇夹菜，念叨着别光顾着忙，要顾着身子。
芸娘和翠儿小声说着今日见到那佛郎机人签字用羽毛笔，很是新奇。梅香和秋菊安静用餐，但王明柱注意到，秋菊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厅外巡守的护卫身上，若有所思。
夜色渐深，王府各院陆续熄灯。王明柱与周婉娘回到主院。周婉娘亲自替他更衣，轻声道：“相公，契约签了，心头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
“落了一半。”王明柱握住她的手，“货物送出，款项收回，图纸交接顺利，才算是真正落定。而且……”他顿了顿，“暗处的东西，还没浮出来。一日不揪出，一日不能安心。”
周婉娘默然点头，依偎在他身侧。烛光下，两人身影相依。
而此刻，京城某处不起眼的客栈房间里，油灯如豆。几个身影聚在灯下，低声交谈。
“契已签了。”一个声音沙哑道。
“好。按计划，等他们的货上了船……”另一个声音冰冷。
“那图纸……”
“主子说了，图纸和货，都要。那工坊……也该换个主人了。”
灯光摇曳，映出几张模糊而阴沉的脸孔。
窗外，夜风吹过街巷，卷起几片落叶。京城的夜，从来都不平静。王家的远航之船，刚刚扬起风帆，而暗处的漩涡，已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