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城的夜火亮到极处,城中的殿、楼、街、亭,都被照出一层近乎金色的流光。祭火之后的热度仍未完全散去,连空气里都像还飘着碎火沫。
这座城,为光而建,为火而生。
可在距离火殿不远的静院里,另一种寂静正慢慢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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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夭醒得比往常更早。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个瞬间靠在岩姒怀里的。她醒来时只感觉肩上空了一块——那块空的位置,比寒冷更冷。
她抬头,看到火盆里的火还在亮,可那亮,只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
岩姒已经离开。
她坐起时动作很轻,像怕搅乱空气里的哪一点残温。披肩滑落在她腿上,那是岩姒留下的。
烬夭把布料攥得很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反应,只知道胸口有种钝痛,不像混沌的刺,而像是从某种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划了一刀。
她低下头,把脸埋进披肩里,呼吸在里面闷成一小团。
空气里似乎还有岩姒的味道。
她很久之后才慢慢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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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城在醒。
许多神族少年正赶往修炼场,穿着火纹衣,表情兴奋。今天是祭火之后的第一日,各殿都在讨论昨日的惊艳——尤其是岩姒那一瞬绽开的火莲,像是照亮了整个族史。
到处都是在谈论她的声音:
“殿下昨日光芒太盛。”
“火莲像是活的一样,能暖人心。”
“未来的火神……大概已经是她了。”
烬夭隔着院墙听见这些声音。
她的手慢慢收紧。
那些赞颂没有任何恶意,也根本不是对她说的。可她听着听着,胸口就像被一点点压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从未拥有过这些东西,却在失去时感到疼。
她不懂。
她只知道岩姒昨天在那么多光里,而她只能远远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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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璃早早来了。
她站在院门口,皱着眉,看了烬夭一眼:“殿下在火殿等你。”
烬夭点头,“嗯”得很轻。
赤璃看着她,眼里写着不加掩饰的防备:“你……别弄出什么事。今天城里人多,别乱走。”
烬夭没有反驳。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块被遗落在火城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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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火殿的路很长。
火阶一层层延伸上去,火光从石缝里漏下来,照在烬夭的脚边。她的影随之被拉长,越往上走越细,越走越不像她的形状。
她停了一下。
光让影变形。
影在光里永远不是完整的。
她不明白这些道理,也不想明白。
她只是抬起脚,继续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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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殿前,岩姒正被族中长者围着讨论今日的修行安排。她侧着身,看到烬夭时眉眼立刻柔了下去,朝她伸手示意:
“夭夭,过来。”
她的声音像火焰里的光,带着天然的亲昵。
烬夭走过去,刚想靠近一点,却被旁边几位年轻弟子下意识地避开。他们没有恶意,只是不习惯她。
但那“不习惯”,像割一道浅浅的口子。
岩姒注意到了,皱眉,想开口,却被族长叫住。
她只能回头对烬夭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
烬夭点了点头,低下头,把那点情绪压回胸口。
她不能让岩姒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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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炎霜抱着药箱路过,朝烬夭笑了一下:“早啊。”
烬夭怔了怔,小声回:“早。”
那笑温柔得让人难以躲开,没有任何审视或畏惧。
可也正因为这一点,那笑落在烬夭心里时,像一滴水落在一块干到快裂开的土地上。
不痛,但会让人突然想哭。
她低着头,攥住自己的手指。
胸口那团闷意慢慢涨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知道——
昨天她在静院里等岩姒等得心慌,
今天她站在火殿外听那些声音也心慌。
心慌成一种她从未理解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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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璃站在阶梯上方,看着这一幕,皱眉更深。
她转向炎宿:“她的影……越来越重了。”
炎宿将手按在古卷上,淡淡道:“那不是影重,是心重了。”
赤璃不解:“心?”
炎宿抬眼看着火殿里那一片人声喧闹:“光越被赞颂,影越会紧。影怕失去光。”
赤璃愣了愣。
她忽然意识到——
烬夭一直在紧紧看着岩姒。
那不是依赖。
那是……
一种她无法替代,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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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夭站在火殿外,看着岩姒被人围着。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个想法——
一个突然、陌生、危险的念头:
“如果光属于所有人……
那我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念头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手心变得冰凉。
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感觉。
胸口被火和影一起扯着,几乎要撕开。
就在她快喘不过气的时候——
岩姒转身,在人群中看见她,轻轻朝她伸了一下手。
一个极小、极自然的动作。
那动作像火星落在一片将要熄灭的影里。
烬夭的心跳一下恢复了。
她握紧自己的手,指尖都颤了。
她不敢伸手回握,也不敢走过去。
她只能站在那里,让那一点光落在自己胸口。
那一点光,是她唯一能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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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殿上方的火纹忽然变亮了一瞬。
无人注意到——
就在烬夭脚下,影子有一部分轻轻颤了。
像是有什么在底层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