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殿后的山风逐渐吹下来。
仪式结束后,岩姒被族中长辈接连唤住,问此问彼,从火术稳不稳,到未来火礼怎么主持。她耐心地一一道来,有时认真,有时带点不太收敛的少年气。
她天性明亮,不太会拒绝别人,别人问,她就答。
然而她心里始终挂着另一处——医馆后的小院。
她答话时眼神偶尔会往远处飘,被岩瑶后轻轻敲了敲袖子:“别心浮。”
岩姒乖乖应了,可脚尖却忍不住向院子的方向挪了半寸。
岩瑶后看懂了,叹了口气:“等所有族人散了,你再去,不然她会更不安。”
岩姒低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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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城的光一路从顶端洒下来,照亮街道、殿墙、火纹,连空气都有一层看不见的碎火在漂。人群陆续散去后,城里反而显得安静了。
她慢慢往静院走,火幕在她头顶铺开一整片。
火城的每一寸都在欢迎她——
可她心里始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被拉得长长的牵挂。
那牵挂指向的是——
一个不会主动走进火光的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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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院门口,赤璃已等在那里。
她显然跑得很快,发尾都扬起一点。看到岩姒时,她松一口气,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立正:“殿下,外战军那边已经安排好巡夜。您……现在是要回殿休息吗?”
岩姒摇头:“我想先去院子那边。”
赤璃咬了咬牙,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头:“我陪您。”
岩姒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赤璃。”
“嗯?”
“你不用每一刻都担心我。”
赤璃嘴唇张了张,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岩姒能照亮所有人,可她从未忘过——火光越亮,影越深。
她无法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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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后的院子很静。
院门被推开时,薄薄的火气从缝里散出来。庭里那只火盆正燃着一缕新火,那火的样子太熟悉了——岩姒一眼就认出那是从祭火台分出去的“善火”。
她停下脚步。
烬夭正蹲在火盆旁,两只手紧紧圈着火,像抱着唯一一个能让她不颤的东西。她的影色眼睛里倒映着火光,却没有一点属于火神族的亮意。
她仿佛正在努力把自己压到火焰的一寸里。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
那双眼睛先是本能地紧绷了一瞬——
下一刻才慢慢松下来。
“姒姐姐。”
她声音轻得像怕吓跑什么。
岩姒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将披肩脱下一半,搭在烬夭肩上:“今天的火……太亮了吗?”
烬夭摇头。
她想说“不是亮”,
想说“是你不在我旁边”,
想说“你被那么多目光围着,我挤不进去”,
想说“我不知道我在这里算不算被允许活着”,
想说“我害怕你忘了我在等你”。
但她只能低着头,声音像是压在火光下的影:
“我……只是在等你。”
岩姒心口忽然一下软得不行。
她伸手,把烬夭整个人轻轻往怀里抱了抱。
火盆旁,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长短不一,却恰好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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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璃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口像被灼了一下。
那灼,不是恨,也不是妒,而是一种——
“我永远都无法站到那位置上”的刺痛。
她知道殿下会保护这个孩子。
也知道烬夭会永远依附殿下。
赤璃转过头,悄悄闭了闭眼。
火神族万众瞩目的光——
从来都不是她能握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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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
岩姒收紧手臂,把烬夭的指尖从火焰边缘拨开一点,轻声道:
“别烫着。”
烬夭垂着头,“嗯”了一声。
她像在努力克制某种本能似的,把原本攀向岩姒衣角的手悄悄收回去。可收回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往岩姒那边靠了半寸。
岩姒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烬夭沉默了一下,声音低得只能贴着听:
“没有你……就像没有火。”
岩姒怔了怔。
那句话太轻,轻得像空气,却又重得像把心紧紧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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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里的火越烧越高,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近。
远处的火殿已经熄掉仪式的外火,只留内部火照着神纹。整个火神城在逐渐沉入夜火的平静。
但岩姒不知道——
就在同一时间,火城最底部的影窟深处,那团微弱的混沌火正在重新跳动。
像是被唤醒。
像是要寻找……某个被光带走的影。
而烬夭在岩姒怀里睡着时,眼角轻轻滑下的一点黑色泪痕,落在火盆旁的石上,悄无声息。
却烫出了一个极细小、极深的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