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洋把那支生锈的录音笔攥出冷汗时,渡轮刚驶过最后一道浪头。
雾岛像块泡发的海带,浮在灰蒙蒙的海面上。岛不大,也就几平方公里,岸边堆着些黢黑的礁石,海浪拍上去,碎成白茫茫的泡沫,看着比冬天的冰碴子还凉。他来这鬼地方,全因三天前收到的一个快递——就一个巴掌大的防水袋,里面装着这支录音笔,还有张手绘的地图,岛中央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喇叭,旁边标着个“熵”字,笔迹被海水泡得发涨,像只浮肿的虫子。
录音笔里只有一段三十秒的杂音,滋滋啦啦的,末尾突然冒出个女人的尖叫,接着是句模糊的话:“……它们在叫……灯塔……”
他查过,雾岛十几年前就没人住了。以前是个渔村,后来据说闹“海祟”,渔民接二连三地失踪,剩下的人连夜搬空,连锅碗瓢盆都没带。现在岛上只剩些残垣断壁,还有座孤零零的旧灯塔,在岛中央的山头上戳着,像根生锈的针。
“后生,到了。”船老大是个精瘦的老头,往岸边指了指,“这岛邪性得很,别待到天黑,潮涨的时候路会被淹。”
刘子洋踩着跳板跳上岸,鞋底立刻沾了层黏糊糊的黑泥。空气里全是海腥味,混着股腐烂的海藻味,吸进肺里像灌了盐水。他往岛里走,脚下的路是碎石子铺的,被海浪冲得坑坑洼洼,两旁长着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喘气。
走了大概半小时,看见个破败的渔村。房子大多塌了一半,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像乱头发,墙角爬满了藤壶,看着像长在石头上的瘤子。村口的歪脖子树上挂着个破渔网,被风吹得“哗啦”响,倒比人声热闹。
他掏出地图比对,喇叭标记就在渔村后面的山脚下。往那边走了没几步,脚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摔碎的收音机,塑料壳裂成了好几瓣,里面的零件撒了一地。
“有人来过。”刘子洋蹲下身,捡起块碎片——上面有新鲜的划痕,不像被风吹日晒过的。他往四周瞅了瞅,草丛里有串脚印,很深,像是扛着重物踩出来的,一直往灯塔的方向延伸。
刚想跟上去,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有人踢翻了铁皮桶。他猛地回头,看见个黑影在一间破屋后面闪了一下,速度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谁?”刘子洋摸出后腰的折叠刀,往破屋走。
屋门是用木板钉死的,缝隙里黑黢黢的。他刚要伸手推,木板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举着把鱼叉,正哆哆嗦嗦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红血丝。
“你是啥人?”老头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不是‘他们’派来的?”
“我是来找人的。”刘子洋收起刀,“您见过一个女人吗?大概三十多岁,可能来过这岛。”
老头的脸瞬间白了,往后缩了缩,鱼叉“哐当”掉在地上。“别问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啥?”刘子洋往前凑了凑,“是不是跟‘熵组织’有关?”
这话一出,老头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抓起鱼叉就往他身上戳:“你是他们的人!你是来抓我的!”
刘子洋往旁边一闪,鱼叉戳在地上,溅起串泥点。“我不是!我是来查他们的!”他掏出那张地图,“您看这个,是不是有人在岛上搞过啥名堂?”
老头盯着地图上的喇叭看了半天,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造孽啊……造孽啊……”
哭了足足有十分钟,老头才缓过劲,指着山头上的灯塔:“他们在那里面搞‘东西’,说要‘听海的声音’。前阵子来了艘船,下来十几个穿黑衣服的,带着大箱子,把灯塔围得严严实实的。我躲在礁石后面看,看见他们往里面搬‘喇叭’,比人还高,对着海面……”
“喇叭?”
“嗯,”老头往海里指了指,“他们说那是‘共鸣器’,能让海里的‘东西’听话。上个月有个女的来岛上,说是记者,想拍灯塔,结果被他们抓了,我听见她尖叫,就是从灯塔里传出来的……”
刘子洋心里一沉——录音笔里的尖叫,果然是她!“他们现在还在灯塔里?”
“不知道,”老头摇摇头,“昨天晚上听见灯塔那边有爆炸声,还有枪声,今天就没动静了。”
他没再多问,谢了老头往灯塔走。山路比海边的路难走多了,全是碎石,稍不注意就会滑倒。爬了大概四十分钟,终于到了灯塔底下。
灯塔是石头砌的,得有十几米高,塔顶的玻璃早就碎了,黑洞洞的像只瞎眼。门口堆着些废弃的木箱,上面印着“精密仪器”的字样,被撬得乱七八糟,看来老头说的爆炸声是真的。
他推了推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股机油味混着海水味扑面而来。刚要往里进,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人踩空了楼梯。
“谁?”刘子洋摸出折叠刀,贴着墙根往里挪。
一楼空荡荡的,堆着些电缆和工具箱,角落里有摊暗红色的东西,像干了的血。楼梯在左手边,盘旋着往上,扶手上积着层灰,上面有串新鲜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二楼。
他放轻脚步往上爬,每走一步,楼梯就“咯吱”响一声,在这寂静的灯塔里格外刺耳。爬到二楼,看见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摆弄着个半人高的金属喇叭,喇叭口对着海面,上面缠着密密麻麻的电线。
“你是谁?”男人猛地回头,脸上沾着油污,眼镜片裂了道缝。
“路过的。”刘子洋往旁边的桌子看了看,上面放着些图纸,画着声波频率图,还有个标记——“熵-07号项目”。
“路过?”男人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这破岛除了我们,谁会来?你是来接我的吧?他们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了,想灭口?”
“我不认识你说的‘他们’。”刘子洋往前凑了凑,“那个被抓的女人在哪?”
“女人?”男人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哦……你说那个记者?被‘头儿’带走了,说她吵得‘东西’不安分。”他指了指那个金属喇叭,“这玩意儿能发出特殊的声波,能让海里的‘甲烷气泡’听话,聚在指定的地方……”
“甲烷气泡?”刘子洋皱起眉——那玩意儿一旦爆炸,威力堪比炸弹。
“嗯,”男人往海里指了指,“这岛底下全是这东西,头儿说要利用它‘做点大事’,具体啥大事没说。昨天调试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声波频率乱了,炸了个小坑,死了两个弟兄……”
正说着,突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喊:“博士!好了没?该撤了!”
男人脸色一白,往桌子底下钻:“是他们!你快躲起来!”
刘子洋没躲,往楼梯口走。下来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手里都拿着枪,看见刘子洋,愣了一下:“你是谁?”
“来找你们头儿的。”刘子洋往旁边的工具箱摸了摸,抓起把扳手。
“找死!”其中一个男人举着枪就扣扳机,“砰”的一声,子弹打在墙上,溅起串石屑。
刘子洋趁机冲过去,一扳手砸在他手腕上,枪“哐当”掉在地上。另一个男人扑上来,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弓着身子像只煮熟的虾米。
“跑!”刘子洋拽起那个叫博士的男人,往三楼跑。
三楼是灯塔的控制室,里面摆着个巨大的控制台,上面布满了按钮和仪表,还有个屏幕,正显示着声波波形图。博士冲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我把频率调成干扰波,让他们的共鸣器失效!”
楼下传来枪声和喊叫声,黑夹克的人追上来了。刘子洋守在楼梯口,抓起旁边的台灯,看见有人上来就往下砸。
“好了!”博士突然喊了一声,屏幕上的波形图瞬间乱成一团,“他们的共鸣器全废了!”
就在这时,整个灯塔突然晃了一下,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炸了。博士往窗外看了一眼,脸瞬间白了:“不好!他们炸了备用发电机,想把我们困在这儿!”
楼下的枪声停了,传来个女人的声音,冷得像冰:“刘子洋,别躲了。我知道你在上面,把博士交出来,再把干扰程序删了,我可以放你走。”
刘子洋心里一沉——是熵组织的人,还知道他的名字。“那个女记者呢?”
“她很安全,”女人笑了笑,“只要你听话,保证完璧归赵。”
“我凭啥信你?”
“你没得选。”女人的声音透过楼梯传上来,带着回音,“灯塔的结构被刚才的爆炸震松了,随时可能塌。你想跟博士一起埋在这儿吗?”
刘子洋往博士那边看了看,他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你先走,”刘子洋把折叠刀塞给他,“从后面的小窗户跳下去,顺着绳子滑下去,我拦住他们。”
“那你咋办?”
“别管我!”刘子洋推了他一把,“记住,把你知道的告诉警察,熵组织想利用甲烷气泡搞破坏!”
博士没再犹豫,爬到窗户边,解开系在栏杆上的绳子,滑了下去。
刘子洋深吸一口气,往楼下喊:“我可以交人,但你得先放了那个女记者。”
“可以,”女人的声音,“你下来,我们当面谈。”
他握紧了扳手,一步步往楼下走。二楼空荡荡的,黑夹克的人都退到了一楼。他走到一楼门口,看见个穿黑风衣的女人站在外面,手里拿着枪,身后跟着两个手下,还有个被绑着的女人,正是录音笔里的那个记者,嘴巴被胶带封着,眼里全是惊恐。
“人呢?”女人往他身后看了看。
“跑了。”刘子洋往旁边挪了挪,挡住她的视线,“但我知道干扰程序怎么删。”
“哦?”女人挑了挑眉,“你倒是说说。”
刘子洋一边说一边往她身边走,假装要指给她看控制台:“很简单,按那个红色的按钮……”
趁女人低头看的瞬间,他突然冲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枪,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放了那个记者!”
女人的手下慌了,举着枪不敢动。“放了她!”刘子洋又喊了一声,勒得更紧了。
手下没办法,解开了记者身上的绳子。“快跑!”刘子洋冲记者喊。
记者愣了一下,转身就往海边跑。女人趁机用手肘往后撞,撞在刘子洋肚子上。他疼得松了手,女人转身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抓住他!”女人捂着脖子喊。
两个手下扑上来,把刘子洋按在地上,用绳子捆住了他的手脚。女人走过来,蹲在他面前,用枪指着他的头:“你很能打,但脑子不好使。真以为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刘子洋没说话,心里却松了口气——至少记者跑了,熵组织的计划也暴露了。
女人站起身,往灯塔里看了看:“把这儿炸了,别留下任何痕迹。”
手下往里面扔了个炸药包,拉着引线就往外跑。女人最后看了刘子洋一眼,眼神里全是狠劲:“下辈子别多管闲事。”
他们转身往海边走,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警察?”女人愣了一下,往海里看——一艘海警船正往这边驶来,闪着红蓝灯。
“快走!”女人喊了一声,带着手下往礁石后面跑。
刘子洋躺在地上,看着海警船越来越近,心里笑了——肯定是那个博士报的警。
海警冲上岸,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你没事吧?”一个戴帽子的警察扶着他站起来。
“没事。”刘子洋往礁石那边看了看,女人和她的手下早就没影了,“熵组织的人跑了,你们快去追!”
“放心,我们分了好几艘船,他们跑不了。”警察指了指灯塔,“里面的炸药包我们已经处理了,没事了。”
刘子洋往海边走,看见那个女记者正站在海警船旁边,冲他挥手。他笑了笑,也挥了挥手。
船老大的渡轮早就没影了,海警让他上了海警船。船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雾岛,灯塔孤零零地立在山头上,像个沉默的巨人。
“他们为啥要在岛上搞共鸣器?”一个年轻的警察好奇地问。
“想利用海底的甲烷气泡制造爆炸,”刘子洋往海里看了看,“具体想炸啥,我还不知道。但熵组织的野心,肯定不止这一个岛。”
海警船在海面上行驶,留下道白色的浪花。刘子洋靠在栏杆上,看着雾岛越来越远,心里却没踏实——那个穿黑风衣的女人跑了,她肯定还会带着熵组织的人卷土重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虽然已经没电了,但那段女人的尖叫和模糊的话语,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雾岛的回响,还没结束。熵组织的阴谋,也远没到揭露的时候。
但他不怕。就像这无边无际的海,就算有暗礁,有风浪,总有航船敢往前开。他就是那艘航船,只要熵组织还在兴风作浪,他就会一直追下去。
至于下一次会在哪撞见他们,会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他不知道。也许是另一个孤岛,也许是繁华的都市,也许……也许会离他们的核心更近一步。
不管怎样,他都准备好了。
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咸咸的味道。刘子洋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太阳正慢慢沉下去,把海水染成了金红色,像一块巨大的融化的金子。
新的夜晚即将来临,但他知道,黎明总会在黑暗之后到来。就像雾岛的雾,再浓,也有散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