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宁静,终究被来自北境的急报打破。
陈佳乐抵达停云水坞不过数日,关于边境冲突的坏消息便如同秋日的凉风,一阵紧过一阵地吹来。
起初还只是市井间的零星传言,很快便成了确凿的噩耗——北方的苍狼部族悍然南下,边镇失守,烽烟骤起。
战争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大周子民的心头。
停云水坞也不再是世外桃源。沈涟清眉头紧锁,与前来商议的地方官员、故旧门生频繁会面,言语间满是忧色。
米价开始波动,市面上流言四起,有说苍狼骑兵如何凶残的,有说朝廷大军节节败退的,恐慌的情绪如同水底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江南蔓延。
顾青兰刚刚因陈佳乐的点醒而对苏文瑾生出疏远之心,尚未来得及理清自己纷乱的情愫,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国难冲击得心神不宁。
父亲顾言修当年便是在边患与朝堂斗争的夹缝中蒙冤,她对战争有着本能的恐惧与深刻的阴影。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于颠沛流离和失去至亲的痛苦记忆,再次变得清晰。
苏文瑾却似乎并未真正感受到这份恐慌,或者说,他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彰显存在。
他依旧常来水坞,话题却从风花雪月转向了时局,言语间不乏对朝廷用兵方略的“高见”,甚至透露出若有机会,或可凭借家中人脉,在后方谋个“前程”。
他试图展现自己的“见识”与“能力”,以期重新获得顾青兰的青睐。
然而,看在已然清醒的顾青兰眼中,这番言论在真实的灾难面前显得尤为苍白和不合时宜。
当苏文瑾再次侃侃而谈,分析所谓“战机”时,顾青兰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攥紧了衣袖。
她需要的不是这些空谈,而是一份真实的心安。
陈佳乐敏锐地察觉到了顾青兰的不安,也感受到了外界越来越紧张的气氛。
她虽持有“明慧郡主”的虚衔,但深知在这等国难面前,尤其是在远离权力中心的江南,这个身份并无太大实际意义,反而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更愿意,也必须,和顾青兰一样,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来面对可能到来的风暴。
她没有再与苏文瑾多费唇舌,而是开始不动声色地做着准备。
她利用手头现有的银钱,通过沈涟清可靠的老仆,悄悄购置了一些易于储存的粮食、药材和御寒的衣物。
她仔细检查了水坞的房屋结构,寻好了必要时可以藏身或撤离的路径。
这些琐碎而实际的举动,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练。
一日,顾青兰无意中看到陈佳乐在默默清点那些储备物资,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陈佳乐的用意。
一股混杂着羞愧与感动的情绪涌上心头。
羞愧于自己还沉浸在个人情感的纠葛与无用的恐惧中,感动于陈佳乐在无声无息间,已为她,为她们,撑起了一小片现实的、可以依凭的天地。
“佳乐……”她走上前,声音有些哽咽,“你……你早就开始准备了吗?”
陈佳乐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水光,放下手中的米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平静。
“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师姐,乱世之中,我们能依靠的,首先是自己。”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顾青兰心上。是啊,依靠自己。
父亲倒下了,曾经的“温暖”是虚假的,唯有身边这个人,在用最实际的方式守护着她。
苏文瑾再次来访时,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前线战事不利,溃散的败兵与南逃的难民已开始冲击临近州府的秩序,甚至有小股乱兵流窜劫掠的传闻。
他这次脸上终于没了那份故作镇定的从容,带着明显的焦虑,劝说沈涟清和顾青兰尽早随他一家前往他口中“更安全”的族地避祸。
“顾小姐,此地已非久留之所!随我走吧,我定能护你周全!”
苏文瑾语气急切,甚至想伸手去拉顾青兰。
顾青兰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她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但眼神坚定的陈佳乐,心中忽然有了决断。
“不,苏公子。”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自有打算,不劳公子费心。”
“你们?你们能有什么打算?两个弱女子……”苏文瑾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与焦躁。
“我们的打算,便是彼此依靠,共同面对。”
顾青兰打断他,目光第一次如此锐利地直视苏文瑾。
“比起未知的族地,我更相信身边切实的准备和值得托付的人。苏公子,请回吧。”
【叮——】
系统的声音响起,【顾青岚好感度提升15%,当前好感度达到65%】
苏文瑾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看看顾青兰,又看看一旁始终淡然、却无形中给予顾青兰巨大支持的陈佳乐,终于明白自己彻底失去了机会。
他眼神复杂地瞪了陈佳乐一眼,悻悻离去。
望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顾青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转向陈佳乐,眼中不再有彷徨,只有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佳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陈佳乐看着她眼中焕发出的新生般的光彩,心中微微一动。
她拉起顾青兰的手,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烟雨朦胧的河道,低声道。
“师姐,沈世伯这里目标太大,恐非久居之地。我们需要找一处更隐蔽、更靠近山林水源的地方暂时安身。我已经让沈伯暗中物色了。”
她的计划细致而周全,考虑到了藏匿、饮水、食物乃至应对突发情况的种种细节。
顾青兰安静地听着,心中那股因战乱而起的恐慌,竟奇异地被陈佳乐沉稳的声音一点点抚平。
她看着陈佳乐专注规划的侧脸,那清晰的眉眼,挺秀的鼻梁,微抿的唇线……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悸动,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心田。
她不再去思考这情感为何,只是顺从本心,更紧地回握住陈佳乐的手,轻声应道。
“好,我都听你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数日后,局势果然进一步恶化。溃兵扰民的消息得到证实,江南腹地也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乱。
在沈涟清默许与帮助下,陈佳乐和顾青兰带着简单的行囊和那些宝贵的储备,乘坐一条不起眼的小船,悄然离开了停云水坞,驶向陈佳乐早已选定的、位于太湖边缘一处偏僻村落旁的废弃渔屋。
那里背靠竹林,面临水湾,既隐蔽,又便于获取食物和观察情况。
逃亡的路途并不轻松,颠簸、警惕、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始终伴随着她们。
但当她们终于抵达那处简陋却安全的栖身之所,看着陈佳乐熟练地生火、烧水、整理物品时,顾青兰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望着跳动的火光映照下陈佳乐沉静而坚韧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奇异的平静与满足。
外面的世界烽火连天,局势未卜。但这方小小的陋室,却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成了她混乱世界中唯一安稳的坐标。
一种超越姐妹、超越友谊的情感,在逃难的相依为命中,如同藤蔓缠绕古树,悄然扎根,无声滋长。
顾青兰还无法确切定义它,但她知道,自己愿意永远追随这抹身影,无论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