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洄洞深处。
幽暗的火把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岩壁。大祭司双目微阖,跪坐在祭台中央,赤色祭袍铺展在他的周围,在微弱的光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在他身后,整齐跪坐着神情肃穆的四位长老——
以及务那。
“真神佑我招服!”大祭司高举双臂,仰面向天,声音在九洄洞中回荡。
紧接着,一阵窸窣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数百只山魈自岩壁上爬下,争先恐后地爬进祭鼎,啃食着里面那些刚刚宰杀的尸体——那正是二十余名厪水寨獠寇的尸身。
这不是常规的祭祀,而是招服族连生变故后,为求神明指引而设的临时祭典。这场祭祀,寒姜并未到场,一切皆由务那操持。
待山魈分食完毕,其中一只体型硕大的猴王将前掌按在祭鼎边缘,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伽罗印缓缓浮现。
只是若要此印完全清晰,发挥神咒效力,尚需一年的时间。
祭祀礼成,务那快步上前搀扶大祭司起身,其余长老也纷纷站起。大家缓步登上石梯,回到九层祭台之巅就座。
“寒姜为何不来?”大祭司转向巫其谷问道,苍老的脸上已浮现不悦。
“寒姜他……”巫其谷目光游移,语气迟疑,“阿澜依与他闹了些别扭,他回寨中安抚去了。”
对这个过分疼爱妹妹的长子,巫其谷也颇感无奈。
“荒唐!”大祭司声音陡然转厉,“往日阿澜依年幼也就罢了,如今即将出阁,他怎还如此偏宠……”
“大祭司有所不知,”朵雄忽然插话,语气中带着埋怨与讥讽,“巫其谷长老如今,怕是不愿将阿澜依许配给我家了。”
“竟有此事?”大祭司看向巫其谷。
“这……”巫其谷额角沁汗,强笑道:“朵雄长老言重了。阿澜依能嫁入贵府是她的福分,只是次女新寡,此时出嫁幺女,实在不合礼数。”
“巫其谷长老多虑了,”侉印长老在旁帮腔,“诺牙川这个庶子虽有些本事,但既已身亡,连我家都不甚在意,你这岳父又何必挂怀。”
巫其谷看着侉印,虽早知他在大祭司人选上立场已有所摇摆,却未料他竟公然这般表态……若三位长老皆支持务那,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必须尽快与周綦会面。好在这三位长老除了一个农事队,手上都是无兵无权,只要他们取得厪水寨支持,大祭司之位仍唾手可得。
“巫其谷,”大祭司缓缓开口,“你不想嫁女,到底是为何?莫非是阿澜依那丫头心仪务那?”
“我……”巫其谷有些语塞。若真如那丛刈所言,阿澜依已与周綦有了肌肤之亲,他又能将女儿许配给谁呢?
“大祭司,”却见务那在一旁开口道,“阿澜虽一向对我有意,但我心中唯有银赛。”说着,他望向侉印长老,得到后者一个赞许的眼神,“若她再不知分寸,这般厚颜,扰了银赛清静,我日后也再不留情面……在此,先跟巫其谷长老打个招呼。”
这番话既表露出对银赛的忠贞,又暗指阿澜依的纠缠不休,同时又离间了巫其谷与朵雄两族。
要知道,眼下大家都以为,阿澜依是看不上朵雄家的巴勇,硬是要贴已经成婚的务那。
如他所愿,巫其谷与朵雄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
“要说厚颜,你都不认,我阿妹自是不敢领!”
一个嘹亮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众人抬头,只见寒姜高大的身影自洞口渐近。他行至祭台前,向大祭司躬身施礼:“寒姜来迟,请大祭司恕罪。”
“寒姜,为何此时才到?”大祭司表面责备,眼中却闪过欣慰。这是他亲封的那首,也是他属意的继承人。
寒姜微微一笑:“舍妹在家使性子,少不得多哄了片刻。”
众长老心照不宣,侉印却道:“你自幼疼爱阿澜依,如今她都这么大了,怎还让你这般操心?”
“侉印长老,我与阿澜一母同胞,爱她护她自是应当。只是总有宵小之辈纠缠不休,实在令人厌烦。”
长老们面面相觑,大祭司沉声问道:“你说的是谁?”
“方才哪个无耻之徒污蔑舍妹对他有意,我说的便是谁。”
众人目光齐聚焦在务那身上。务那猛地起身:“寒姜,你此话何意?我何时纠缠过你妹妹?”
“昨日之事,这么快就忘了?”寒姜挑眉,眼中寒光乍现,“你昨日将阿澜诱至家中,欲行不轨。幸而她抵死不从,才未让你得逞。今日在此,你倒有脸自称忠贞,反诬她纠缠?”
“务那,可有此事?”务那的父亲莫戈桑厉声质问。
他这个儿子一向声称对阿澜依无意,怎会做出这等蠢事?
务那面色忽青忽白:“你空口无凭!阿澜依亲口告诉你的?”他绝不信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会将这等丑事告知兄长。
“怎么,你想让我把安保队叫过来,将他们查到的事情细细说与你听?”寒姜冷笑,“务那,这次我姑且作罢。若你以后再敢骚扰阿澜,便是莫戈桑长老的面子,我也不会给!”
昨日阿澜依跑出家门时,他只当她去山中散心。直至入夜未归,他才惊觉有异,立即派人四处寻找。
而四下打听方知,阿澜依早间去莫戈桑的宅邸寻丹芳,家里却只有务那一个人。
之后她便仓皇返家,撞见了他与伊芙……
其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盛怒之下,寒姜提刀便要去找务那算账,他即便舍弃那首之位,也绝不容妹妹受此羞辱。
幸得羿松劝阻:“蓉主并未受损。据说她逃离时衣衫齐整,手中还握着刀,当时想必是脱身了。”
寒姜这才稍息怒火。恰在此时传来诺牙川死讯,他只得命狩猎队与安保队继续搜寻阿澜依,自己赶去了侉印的宅邸。
……
“既然她并非痴恋务那,又为何不愿嫁我儿?”这时,朵雄质问道。
“阿澜依自幼依赖我这个兄长,不愿这么早就离了我,还请朵雄长老见谅。”寒姜此言,说明了妹妹只是孩子心性,并非看不上巴勇,也稍稍平息了朵雄的怒气。
毕竟全族皆知寒姜疼爱妹妹,那么,妹妹依恋兄长,也是情理之中。
“确实如此,”巫其谷连忙附和,“寒姜就是成婚之后,也有一多半的时间在寨子里陪他妹妹,阿澜依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兄长。”
“侉印长老,”寒姜转向面色阴沉的侉印,“伊芙之事是我糊涂。如今我已将她处置,再不会有人影响我与香格的夫妻之情,还请您海涵。”
说着,寒姜便躬身行礼。
之前,他确实未将侉印一族的支持放在眼里,一味宠幸伊芙。如今,既已处置了伊芙,也撕破了务那的面具,那么修复与侉印的关系,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