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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阳光慷慨地洒在马鞍山脚下那栋崭新的两层小楼上,将每一块砖石都镀上了温暖的金色。屋里屋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门槛边的缝隙都不见一丝灰尘。

爷爷执意要在这里办我的升学宴。他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捻着花白的胡须,语气笃定:“这儿风水好,敞亮,聚气,旺我们曹家!”

族里最年长的三叔公,被晚辈搀扶着,用枯瘦的手重重拍着我的肩膀,昏花的老眼里闪着泪光:“咱们擒龙村曹家这一支,百多年了,才出你这么个正牌省重点高中生!要搁在旧社会,这起码顶得上个秀才举人!光宗耀祖,必须得风风光光地办!”

升学宴上的暗流

受邀的宾客陆续到来,小小的院落很快便充满了欢声笑语。最让我心头一热的,是初三五班的大部分同学和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来了。

曾卫老师一见到我们几个,眼圈立刻就红了——但这一次,滚落的是喜悦与骄傲的泪水。

“真好,你们真给老师争气!”她紧紧拉着我和邵萍的手,声音哽咽。

曾经被钉在“渣滓洞”耻辱柱上的五班,如今有四个人堂堂正正考入了省重点,这份沉甸甸的成绩单,让所有曾轻视、嘲笑我们的人都闭上了嘴。

更让我意外的是,清州一中的黄主任也如约而至。她避开喧闹的人群,将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悄悄塞到我手里,对我露出了一个饱含理解与鼓励的笑容。

哥哥在三班的死党们——萧逸、周军、周成刚也勾肩搭背地来了。他们穿着时兴的印花t恤和牛仔裤,吵吵嚷嚷地挤在一桌,大声说笑划拳,浑身散发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男生的活力。

宴席正式开始前,爷爷端着茶杯颤巍巍地站起身,声音洪亮:“感谢各位老师!劳苦功高!没有你们的辛苦栽培,就没有这帮小崽子们的今天!特别是我们五班,不容易,真不容易!”

他特意转向五班的老师们,郑重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随后,他的目光慈祥而威严地扫向我们这群即将启程的准高中生,最终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你们以后,就是高中生了,是大人了!要好好读书,给家里争光!特别是鹤宁……”

他微微顿了一下,像是要确认这个新名字的分量:“进了清州一中,更要努力,不能松劲!要像你名字一样,鹤立鸡群,宁静致远!”

妈妈今天话不多,只是眼角眉梢都含着满足的笑,忙碌地穿梭在席间。她特意穿上了箱底那件最好看的淡紫色螺纹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身上是妈妈特意为今天新买的淡蓝色连衣裙,棉布的质地,裙摆轻盈。长发用同色系的发带松松束在脑后——这是我,曹鹤宁,在亲朋好友面前的首次正式亮相。

当我端着茶壶为客人添茶时,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家族长辈那一桌探究的、复杂的目光。

“秋波……现在叫鹤宁了啊,”二伯母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目光像刷子一样上下打量着我,“这裙子一穿,远远看去,还真以为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她语气里的酸意几乎不加掩饰。

“她二伯母,你眼睛要是不用,就趁早捐了吧!”妈妈立刻像被触及逆鳞的母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女儿怎么就不是姑娘了?区医院的医生都说是黄金比例呢!标准的美人胚子!”

我只是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我不想让任何不和谐的音符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新的开始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周军一眼看见正端着水果走过的我,笑嘻嘻地举起手中的汽水瓶,大声嚷道:“来来来,贾宝玉!敬我们未来的校友!”

“贾你大爷,老娘现在是曹鹤宁!”我下意识回怼,说完才意识到失言,脸上顿时发烫。

萧逸闻声转过头,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那么一瞬,从我束起的长发滑到崭新的连衣裙,随即扬起一个带着几分了然的笑:“差点没认出来。这裙子……挺适合你。”

他的语气随意,眼神里却少了几分以往的调侃,多了些别的东西。

我的脸颊蓦地一热,低声道了谢,赶紧借口帮妈妈去后厨端菜,有些慌乱地转身溜走。

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晨光熹微。

爸爸开着那辆军牌吉普车,载着我和简单的行李,驶向我梦寐以求的清州一中。

八十九岁的爷爷执意要送到村口,清晨的凉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他那佝偻却依旧试图挺得笔直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但他那只枯瘦的手臂却一直高举着,用力地挥动。

车子停在黄主任家楼下。她热情地迎我们进屋,笑着对爸爸说:“曹湉啊,看你家这姑娘,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眼神里有股子灵气,一看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爸爸含糊地应和着,脸上是欣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交织。他随即转向我,语气果断:“鹤宁,你先自己去校园里熟悉熟悉环境,看看分班名单。我和黄主任……还有些关于你学籍档案的事要谈。”

我心下了然,那所谓的“事”,必然与我那份特殊的体检报告和全新的户口本有关。我顺从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独自走向那片陌生而令人向往的菁菁校园。

新的环境,新的身份

行政大楼气势恢宏,楼前是开阔的大操场。三三两两的新生和家长聚集在公告栏前。我正踮着脚在人群中寻找分班名单,两个熟悉的身影便闯入了视线——是萧逸和班长陈琳。

“鹤宁!这边!”陈琳高兴地朝我挥手,“我们都在三班!正要去找班主任报到呢!”

我们三人一边朝教学楼深处的教师办公室走去,一边兴奋地猜测着未来班主任的模样。然而,当敲开办公室的门,见到林疏影老师时,我们全都愣住了。

她太年轻了,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一身淡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衬得她肤色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目光温和而带着书卷气。

“林老师,您真像我姐姐!”惊喜之下,我脱口而出。

报到手续简单利落。当我从这位年轻的老师手中,接过那套崭新挺括的天蓝色校服,以及那枚梦寐以求的清州一中校徽时,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

接着便是去总务处办理住宿手续。当值班老师告知我“高一(三)班,曹鹤宁,女子宿舍307室,靠门下铺”时,我握着钥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心头一片释然。

这安排,本就是情理之中,也是最好的结果。

宿舍里的新生活

提着行李找到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女生宿舍楼,踏上台阶,推开307室虚掩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在干净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刻在骨子里的内务技能瞬间苏醒。铺床叠被,整理物品,动作熟练得仿佛经过千百次演练。不到一刻钟,一个带着浅粉色调床单、布置得温馨整洁的小窝便初具雏形,而最显眼的,是床中央那床被叠得棱角分明、如同军营标准般的“豆腐块”被子。

刚拉拢蚊帐想喘口气,上铺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扎着马尾、脸蛋圆圆的女孩动作利落地爬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杰作”。

“哇!”她惊呼出声,凑近仔细看了看我的被子,又环顾了一下我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床铺,“好漂亮的小窝!你这被子是怎么叠的?跟电视里解放军叔叔的一样标准!太厉害了!”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宿舍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位气质清冷、容貌美丽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蓝色背带裙,好奇地看着我们。后来我知道,她叫宇文嫣。

躺在刚刚铺好的床上,望着上铺床板的木质纹路,思绪万千。也许,现在这样……真的挺好。

回想这磕磕绊绊的十六年,陪伴我成长、塑造我性情、给予我温暖与力量的,主要不也是母亲、小姨、姑姑这些坚韧而温柔的女性角色吗?如今真正融入她们的世界,或许,本就是命运绕了一个大圈后,最正确的安排。

心情一放松,身体便先于意识做出了习惯动作——我想来个利落的鲤鱼打挺坐起身——

“咣!”

一声闷响,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上铺坚硬的床板上,疼得我眼前金星乱冒!

我捂着迅速肿起的额头,龇牙咧嘴地从蚊帐里钻出来,努力维持着刚刚在室友面前建立的淑女仪态,对两位看得发愣的新室友轻言细语:

“姐妹们,趁现在还有时间,要不……我教你们叠被子吧?就像这样的。”我指了指床上那个依旧屹立不倒的“豆腐块”。

孙倩和宇文嫣对视一眼,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宇文嫣弯着温柔的眉眼,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们,刚才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撞疼了吗?”她关切地指了指我的额头。

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额头,看着她们眼中真诚的关切和掩饰不住的好笑,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没事,就是……还没太习惯,自己已经是睡下铺的人了。”

是啊,需要习惯的,又何止是床铺的高度呢?

三个女孩清脆的笑声,在307寝室里轻轻回荡,驱散了所有初见的陌生与隔阂。窗外,是清州一中湛蓝如洗的秋日天空。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个名字与身份割裂、在迷茫中挣扎的曹秋波。

我是曹鹤宁。

清州一中高一(三)班新生,女生宿舍307室的下铺住民。

这条路或许依旧不平坦,但至少,生命的车轮已挣脱泥沼,驶上了真正属于我的轨道。

前方,是未知,更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