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重新上路后，天色渐渐亮开。
老夫子靠在后座，眼皮有些发沉。他没睡，只是闭着眼，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像是在数车轮碾过路面的节奏。秦先生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见老夫子不动，便把音乐调低了些。
大番薯扭头看了看，小声说：“他不会真睡了吧？”
“没睡。”老夫子睁开眼，“我在想，刚才那个加油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老赵。”
“那谁知道。”大番薯耸肩，“反正他加了三百块油，咱们也加了，谁也不比谁多占便宜。”
秦先生轻笑一声：“你这算账方式，像极了公司报销单。”
大番薯不服气：“我这是精打细算！不像某些人，退休前最后一周还申请买新办公椅。”
“那椅子是人体工学设计。”老夫子坐直了，“坐久了不累。”
“可你以后不用坐那么久了。”秦先生说，“除非你想在家开董事会。”
车内又是一阵笑。
过了两个多小时，城市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路边的建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草地和零星的羊群。远处雪山顶上泛着光，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色。
秦先生放慢车速，打开天窗。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人精神一振。
“到了？”大番薯探头往外看。
“快了。”秦先生指了指前方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藏文和汉字：纳木措草原。
他们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停车。草地上有几块大石头，正好能当座椅。三人把后备箱里的毯子铺开，拿出干粮和水，准备野餐。
大番薯刚坐下就跳起来：“哎，我旗子呢？”
“还在车上挂着。”秦先生说，“你打算拿它当帐篷杆？”
“这可是象征！”大番薯跑回去取，回来时差点被石头绊倒。
老夫子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他抬头望向远方，雪山静静立着，云朵缓缓移动，一切都慢了下来。
金手指忽然闪出一行字：【幸福值更新：97%】
他低声说：“原来慢下来，数据也愿意涨得稳一点。”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从不远处走来。
是个老人，穿着深色藏袍，背着一小捆柴火，步伐稳健。他脸上皱纹很深，眼神却清亮。走到近处，停下脚步，冲他们笑了笑。
大番薯立刻站起来：“阿爷好！”
老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粗陶碗，又拿出个小皮袋，往碗里倒了些东西，再注入热水，搅了搅，递给老夫子。
“酥油茶。”老人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喝一口。”
老夫子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他低头闻了闻，一股奶香混着茶味扑鼻而来。他小心喝了一口，味道咸腻，还有点油，第一下不太适应。但咽下去后，嘴里慢慢回甘。
“好喝。”他说。
老人笑了：“人生如茶，先苦后甜。”
老夫子一愣，低头看着碗里晃动的茶面，没说话。
过了几秒，他开口：“您说得对。我以前总急着往前冲，开会、改方案、赶进度，连吃饭都像在完成任务。”他抬头看向雪山，“现在才明白，停一停，看看风景，也很美。”
大番薯听得一愣一愣的：“哇，这话可以刻在公司纪念碑上。”
秦先生也笑了：“等哪天公司上市，就写在年报首页。”
老夫子摇头：“别闹。我是真这么觉得。以前每天盯着金手指看压力指数，超标了就吃药，低了就加班补。现在它提醒我平和度九成，我反而不看了。”
金手指这时又弹出提示：【当前心境平和度90%，是近年最高值】
他眼角扫到那行字，没点开，只是嘴角微微扬起。
大番薯突然举起手机：“快！再说一句有哲理的话，我拍下来！”
“你这不是记录人生，是抓表情包。”老夫子躲。
“别动别动！”大番薯追着拍，“就说‘岁月如歌’之类的！”
“那是卡拉oK开场词。”秦先生拆台。
“你们俩就不能配合一下？”大番薯急了，“这种时刻不拍照，以后拿什么回忆？”
“我们现在就在回忆。”老夫子坐下，“你看这天，这山，这风，还有你手里那破旗子——全是。”
大番薯一听，真把旗子收起来了。他打开相机，关掉滤镜，认真对着三人拍了一张。
照片里，老夫子坐在石头上，手里捧着陶碗，脸上带着笑；秦先生侧身坐着，手搭在膝盖上，目光平静；他自己蹲在前面，咧着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
“这张不修图。”他说，“发朋友圈标题就写：三个老头的西藏第一天。”
“谁是老头？”老夫子瞪眼。
“你俩不是快六十了？”大番薯理直气壮。
“你还不是一样。”秦先生淡淡接话，“去年体检报告出来，医生问你是不是常年熬夜写ppt。”
“那叫激情工作！”大番薯不服。
“那你现在激情去哪儿了？”老夫子笑，“刚才爬个坡喘得像拖拉机。”
“环境海拔高！”大番薯指着头顶，“这不能怪我。”
秦先生从包里拿出保温壶，给每人倒了杯热水。老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吵吵闹闹，脸上一直带着笑。
他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转身沿着草地慢慢走远。
背影越走越小，最后融入远处的山坡。
老夫子望着那个方向，没动。
过了会儿，他摸出手机，打开相册。新建的那个“退休日记”还在，一张照片也没有。
他点进去，开始上传刚才拍的那张合影。
刚传完，金手指又跳出来：【幸福值更新：98%】
他看了眼，没说话，把手机塞回口袋。
风从草原那边吹过来，带着草香和泥土味。远处一群鸟飞过，翅膀拍打着空气。
大番薯躺在毯子上，手枕着头：“你说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你不是带了路线图？”秦先生问。
“带了，但我忘了放哪儿了。”大番薯翻包，“可能在零食袋下面。”
“你把地图和牛肉干放一起？”老夫子皱眉，“等会儿拿出来全是油。”
“那怎么办？”大番薯挠头，“要不咱们随便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你这叫无组织无纪律。”秦先生说。
“这叫自由行。”大番薯反驳，“而且你看老夫子，现在不也挺享受这种状态？”
老夫子没回答。他正看着天上飘过的云，形状不断变化，一会儿像牛，一会儿像车，最后散开了。
他忽然说：“我昨天梦见公司前台换了人。”
“正常啊。”大番薯说，“你都退休了，当然换人。”
“不是因为退休。”老夫子摇头，“是因为她不认识我。我站在那儿，她问我找谁。”
“那你怎么说？”秦先生问。
“我说……我是老夫子。”老夫子顿了顿，“结果她说，哦，系统里没有这个名字。”
三人都静了一下。
然后大番薯猛地坐起来：“不可能！公司通讯录我亲手整理的，你名字排第一！”
“梦而已。”秦先生递过水杯，“说明你还没完全放下。”
“我现在放下了。”老夫子喝了口水，“梦是梦，现实是现实。现实里，我已经不在那儿了。挺好。”
大番薯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跳起来：“不行！必须留点纪念！”
他翻出记号笔，在旗子背面写了一行大字：
“老夫子在此地正式退休，此证。”
写完举起来展示：“以后谁不信，就拿这旗子当证据！”
秦先生无奈：“你这属于篡改公共物品。”
“这叫历史见证！”大番薯把旗子插在地上，用力踩实。
老夫子看着那面歪歪扭扭的旗子，笑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走向不远处的一块高地。秦先生和大番薯也跟上去。
站上去才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草原延伸到天边，雪山横贯 horizon，阳光洒在草尖上，闪闪发亮。
老夫子深吸一口气，喊了一声：“我——退——休——啦——！”
声音在空旷中传出去，回荡了几下。
大番薯立刻跟着喊：“我——自——由——啦——！”
秦先生没喊，但嘴角翘着，掏出手机拍了段视频。
老夫子转头看他：“拍这个干嘛？”
“存档。”秦先生说，“以后你孙子问爷爷当年干过啥大事，我就放这段。”
“我孙子还没影呢。”老夫子笑。
“那就等有了再说。”秦先生把手机收好，“反正现在拍了。”
他们原地坐了下来，没人提赶路的事。太阳慢慢升高，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大番薯忽然说：“你说老赵现在到哪儿了？”
“管他呢。”老夫子靠在石头上，“他要是真想来，总会遇见。不想来，我们也拦不住。”
“万一他在半路抛锚了呢？”大番薯坏笑，“要不要回头接他一段？”
“给他加油钱都够买十瓶矿泉水。”秦先生说，“不至于真困在路上。”
“那要是他看见这旗子呢？”大番薯指着地上，“会不会也想写一笔？”
“他敢写‘节约成本’四个字，我就把它烧了。”老夫子说。
三人又笑作一团。
笑声落下时，风正好吹过，旗子哗啦一声展开，红布在蓝天底下格外显眼。
老夫子望着那面旗，忽然觉得，这一趟，来得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