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的深处,雪没过了膝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沐添丁穿着厚厚的棉袄,脸上蒙着一条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但他心里却 燃烧着一团火.
根据父亲沐大山的描述,郭瞎子就住在这片山坳里,一个被当地人称为“瞎子沟”的地方。这里不通车,不通电,与世隔绝。
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缕炊烟。
在一片被大雪覆盖的松林中,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木屋,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蘑菇。
沐添丁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他走到木屋前,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朗声喊道:“郭大爷,在家吗?我是山外沐家村的,沐大山的儿子,沐添丁,特来拜见您老人家。”
他没有直接敲门,而是站在门外,自报家门。这是山里人拜访老辈的规矩,显得尊重。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沐添丁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等着。他知道,这种隐世高人,脾气都古怪,得有耐心。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木屋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却不是沐添丁想象中的老头,而是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他。
“你找我爷爷干啥?”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但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戒备。
“小妹妹你好。”沐添丁露出一丝和善的笑容,“我找郭大爷有点事,想跟他买点东西。”
“我爷爷不见客,也不卖东西。你走吧。”小姑娘说完,就要关门。
“哎,小妹妹,你等等!”沐添丁急忙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这是我从省城带来的大白兔奶糖,可甜了,你尝尝。”
小姑娘看着那包花花绿绿的糖纸,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但还是摇了摇头,小嘴倔强地抿着。
沐添丁心里暗叹,看来这爷孙俩,戒心都重得很。
他想了想,决定换个法子。
“小妹妹,你爷爷是不是最近咳嗽得厉害,晚上都睡不好觉?”沐添丁忽然问道。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沐添丁指了指木屋的烟囱:“我刚才在外面,闻到你们家烧的柴火里,混着一股甘草和川贝的味道。这两种药材一起烧,烟火气能稍微缓解一下咳嗽,但治标不治本。而且,我听你说话,鼻音很重,想必也是被你爷爷传染了风寒吧?”
这一手,是沐添丁跟村里一个老中医偷偷学的“闻香识病”的本事。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加上有后世的见识,学什么都快。
小姑娘彻底被镇住了。她没想到,这个从山外来的陌生人,光靠闻闻烟味,看看她的脸,就能把爷孙俩的病情说得一清二楚。
“我……我爷爷病了很久了,请了好多郎中,都看不好。”小姑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别哭。”沐添丁的声音温柔了下来,“我这次来,不光是想买东西,也是特地来给郭大爷送药的。”
说着,他从背囊里,拿出了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不是山参,也不是黄芪,而是一包包用油纸分装好的养生汤料包。
“这是我们合作社自己做的养生汤料包,里面有黄芪、当归、党参,都是补气血、润肺止咳的好东西。你拿去,给你爷爷炖只鸡,连喝三天,保证比烧甘草管用。”
他把那包汤料,连同那包大白兔奶糖,一起塞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你……”小姑娘捧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让他进来吧。”
小姑娘如蒙大赦,赶紧让开了身子。
沐添丁走进木屋,屋内的陈设比赵老蔫家还要简陋。一个老头正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兽皮,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但眼皮底下却在微微颤动。他虽然闭着眼,但沐添丁能感觉到,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审视着自己。
这就是郭瞎子。他并非真的瞎了,而是年轻时在雪地里待久了,得了雪盲症,视力严重受损,看东西模糊不清,久而久之,便得了这么个外号。
“沐大山的儿子?”郭瞎子没有睁眼,缓缓开口。
“是,郭大爷。”沐添丁恭敬地站在炕边。
“你爹……他还好吗?”
“托您的福,身子骨还硬朗。”
“嗯。”郭瞎子沉默了片刻,又咳嗽了几声,“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废人,有什么事?”
沐添丁没有直接说买黄芪的事,而是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搭在了郭瞎子的手腕上。
郭瞎子身体一僵,想要抽回手,但最终没有动。
沐添丁凝神静气,仔细地感受着脉搏的跳动。他会的这点三脚猫的中医知识,都是现学现卖,但对付一些常见的病症,还是能看出个大概。
片刻之后,他松开手,沉声说道:“大爷,您这是早年在山里受了寒气,伤了肺腑,加上年老体衰,气血两亏。一般的药,只能治标,无法除根。想要调理好,必须用好药,慢慢地养。”
郭瞎子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睛里一片灰白,看不清瞳孔,但沐添丁却感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哦?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好药?”郭瞎子似笑非笑地问。
沐添丁不说话,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用红布包裹的野山参。
他把参递到郭瞎子面前。
郭瞎子没有用眼睛看,而是伸出干枯的手指,在那参体上,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他的手指就像有眼睛一样,每一寸都没有放过。
摸完之后,他又把参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参……”他长长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五十年口儿的纯野山货,参体饱满,灵气未散。这东西,可是不多见了。”
他抬起头,那双灰白的眼睛“看”向沐添丁:“你拿这个来,是什么意思?想跟我换东西?”
“不。”沐添丁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郭瞎子和小姑娘都震惊不已的话。
“这支参,我不是来换的,是来送给您的。”
“送给我?”郭瞎子愣住了。
“是。”沐添丁的语气无比真诚,“我爹常说,当年要不是您,他早就冻死在山里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这次来,一是替我爹还当年的恩情,二来,也是真心想给您老调理身子。这支参,您留着,每天切一小片含服,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屋子里一片死寂。
小姑娘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好的山参,他说送就送?
郭瞎子也沉默了。他活了一辈子,见过太多为了山参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事情。像沐添丁这样,把一支五十年口儿的野山参拿来送人情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你小子……”郭瞎子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你到底图什么?”
“我图的,您老人家一定有。”沐添丁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县里下了战备任务,急需一百斤顶级的野生黄芪。我知道,这东西只有您老人家手里,才可能有这么大的量。我想从您这儿买。价钱,您开。只要您肯卖,我沐添丁和我们整个合作社,都欠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把人情说得很重。他知道,对郭瞎子这种人来说,人情,远比金钱更重要。
郭瞎子闭上了眼睛,靠在炕上,久久没有说话。
沐添丁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沐添丁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的时候,郭瞎子突然开口了。
“丫头,去,把炕洞底下,左边第三块砖头下面的那个箱子,拖出来。”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飞快地跑到炕边,按照爷爷的指示,从一个隐秘的暗格里,拖出了一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打开,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满满一箱,全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根根粗壮如手指,切面呈金黄色菊花纹的顶级黄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