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村的村委会，就是三间大瓦房，中间一间是办公室，也是全村唯一的“信息中心”。那台黑色的手摇电话机，就摆在正中间的桌子上，宝贝似的用一块红布盖着。
沐添丁冲进屋的时候，老支书已经在那儿守着了。看到他进来，老支书赶紧把话筒递给他，自己则紧张地凑在一旁，想听又不敢听得太近。
“喂，你好，我是沐添丁。”沐添丁拿起沉甸甸的话筒，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是沐添丁同志吗？”话筒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又带着点威严的男声，“我是县委办公室的王主任。”
县委办公室？王主任？
沐添丁脑子飞快地转着，他去县里开过几次会，对这个声音有点印象，是县里一个实权领导。
“王主任，您好您好！”沐添丁的姿态立刻放低了，语气也变得格外客气。
“添丁同志，首先恭喜你啊，为我们县争了光，当选了省劳动模范！”王主任的语气听起来还挺和气，“省报和省电视台的报道，我们县委领导都看到了，评价很高，说你是我们县里涌现出来的新时代农民企业家的典范啊！”
“王主任您过奖了，这都是党的政策好，是领导们支持，我们村大伙儿一起努力的结果。”沐添丁赶紧说了一套标准的谦虚话。心里却在打鼓，这又是夸奖又是戴高帽的，到底要干啥？
寒暄了几句，王主任终于进入了正题。
“添丁同志，是这样的。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个紧急的任务，要交给你和你们合作社。”
“任务？”沐添丁心里一紧，难道是“星火计划”的事？这么快就有回音了？
“对，任务。”王主任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应该也知道，最近我们国家和苏联那边，关系有点紧张。上面有文件下来，要求我们地方上，做好一切准备。我们县地处边境，战略位置重要，县委研究决定，要紧急储备一批战略物资，其中就包括一批高品质的野山参和黄芪，作为特需药品储备。”
山参？黄芪？
沐添丁愣住了。他等的是药材种植的消息，结果等来了一个收购药材的任务。
“王主任，您的意思是……？”
“我们县供销社和药材公司，库存的优质品不多。县领导想到了你们合作社，你们扎根在长白山脚下，跟山里的参农、药农联系最紧密。所以，县委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王主任的声音不容置疑，“三天之内，我们要五十支二十年以上的林下参，一百斤顶级的野生黄芪。价格方面，县里会按照最高标准给你们结算，绝不让你们吃亏。但是，质量和时间，必须保证！添丁同志，这是政治任务，有没有困难？”
三天？五十支二十年以上的林下参？一百斤顶级野生黄芪？
沐添丁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现在是冬天，大雪封山，山里根本没法走。就算能走，这二十年以上的林下参，那都是参农的命根子，藏都来不及，谁会轻易拿出来卖？更别说顶级的野生黄芪了，那玩意儿本来就稀少，挖参的季节早就过了，现在上哪儿找去？
“王主任，这个……这个困难有点大。”沐添丁擦了擦额头的汗，实话实说，“现在大雪封山，组织人手进山采挖，根本不可能。而且您要的这个年份和品质，市面上也基本见不着，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我说的不是让你们去挖，是让你们去收！”王主任的语气加重了，“我知道你们合作社跟那些老参农关系好，他们手里肯定有存货。你沐添丁现在是省劳模，是名人，你出面，他们总会给你几分面子。价格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把东西收上来！”
“添丁同志，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普通的买卖，这是政治任务！关系到我们全县的战备工作！县委马书记说了，要是你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县里给你记大功！你们合作社以后有什么困难，县里一路绿灯！”
王主任的话，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砸得沐添丁心里发慌。
这哪里是任务，这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
办好了，是记大功，以后在县里好办事。可要是办不好呢？政治任务没完成，这个帽子扣下来，他这个省劳模，恐怕立刻就得变成反面典型。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自己拒绝，王主任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你沐添丁是不是当了省劳模，就骄傲自满了？是不是忘了自己首先是个党员？是不是不顾全大局了？”
沐添丁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听得脸色发白的老支书，老支书冲他使劲摇头，嘴型无声地说着：“不能接！”
老支书知道这事的凶险。这根本不是一个村级合作社能扛下来的事。
可是，能不接吗？
沐添丁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拒绝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合作社也承担不起。刚刚在省里露了脸，转头就在县里栽个大跟头，以后还怎么发展？
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苏援朝。
他刚刚把一份关系到合作社未来的计划书寄给人家，指望着人家在省里帮忙说话。结果自己连县里交办的第一个任务都完不成，这要是传到省里，人家会怎么看他？一个连这点担当和能力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去承担全省第一个“星火计划”试点？
电光火石之间，沐添丁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王主任！”他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坚定，“请您跟马书记和县委领导们放心，我们青山裕民合作社，坚决完成任务！三天之内，保证把东西送到！”
“好！”话筒那头的王主任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赞许，“我就知道，你沐添丁是个有担当、有觉悟的好同志！需要县里提供什么支持，你尽管开口！”
“支持暂时不需要，我们自己先想办法。如果真有困难，我再向您汇报。”沐添丁说道。
“行！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挂掉电话，沐添丁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添丁！你疯了！”老支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得直跺脚，“你怎么能答应下来？这不是把咱们往火坑里推吗？三天！上哪儿弄那么多好东西去？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沐添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老支书焦急的脸，苦笑着说：“老支书，这任务，我能不接吗？电话里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要是说个‘不’字，明天县里的工作组就得开进咱们村，查咱们的账，查咱们跟港商的合作！到时候，别说发展了，合作社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老支书愣住了，他是个老党员，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只是没想到，县里会把这么大的压力，压在沐添丁一个人身上。
“那……那现在咋办？”老支书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沐添丁的目光扫过窗外，看着远处皑皑的雪山，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沉声说道，“这既是催命符，也是一道护身符，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机会？”老支书不解。
“对，机会！”沐添丁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县里为什么把这个任务给我们？真的是因为我们跟参农关系好？不全是！更是因为我刚当上省劳模，在省里挂了号，他们这是在考验我，也是在逼我动用所有的人脉和资源！”
“他们想看看，我这个省劳模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如果我们办成了，那以后在县里，就没人敢再小瞧我们。而且，我们帮县里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马书记说的‘一路绿灯’，就不是一句空话！以后我们买设备，要贷款，甚至饲料的事，都好办了！”
沐添丁越说，思路越清晰，心里的慌乱也渐渐被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所取代。
“老支书，您马上把村里所有跟老参农有亲戚关系、或者打过交道的人都给我找来！张二奎，你去把合作社账上所有能动的钱都取出来！林杏花，你去准备最好的烟酒糖茶，咱们今晚，就要一家一家地去敲门！”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眼里闪着一股疯狂的光。
“别人都以为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偏要把它完成了！我要让全县的人都看看，我们沐家村的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