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山间的小溪,不急不缓地流淌。
剿匪的胜利,给前进大队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除了陈放那份惊人的奖励,县里还特批了一批化肥和农药,王长贵乐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有了陈放分出去的粮食帮衬,几个受了伤的民兵家里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连带着整个大队的气氛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祥和。
时间一晃,就从八月底,来到了九月中旬。
地里的玉米,杆子被秋风吹得蜡黄,沉甸甸的玉米棒子把杆子都压弯了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庄稼成熟,即将丰收的甜香。
这天傍晚,知青们刚吃完晚饭,吴卫国和瘦猴正蹲在院子里,回味着晚上那顿加了兔肉丁的野菜糊糊。
李晓燕和王娟则在屋里就着煤油灯缝补衣裳。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安逸。
“滋——啦——”
村头那口大喇叭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紧接着,王长贵那带着火急火燎般焦躁的声音,响彻在了整个前进大队的上空。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全体社员注意了!”
王长贵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沉稳,透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切。
“刚刚接到公社气象站的电话,未来三天是晴天,三天后,咱们这片儿,可能有连续半个月的连阴雨!”
“所以,大队部研究决定!从明天开始,全大队进入紧急抢收阶段!”
“所有人,所有劳力,全部下地!”
“咱们要跟老天爷抢时间,抢粮食!”
“今年的玉米和荞麦长得比哪年都好,但要是收不回来,那就是画里的大饼,中看不中用!”
“今年的秋收任务,比往年任何一年都重!”
“重复一遍!明天一早,天一亮就开工!”
“抢收!”
大喇叭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留下“滋啦”的电流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整个前进大队,在短暂的沉寂后,瞬间“活”了过来。
“哗啦”一声,不知是谁家推开了门。
“他爹!快!把仓房那几把镰刀都拿出来,我找块磨刀石!”
“二柱子!你个兔崽子,别睡了!去把你三叔家的麻袋借几条过来!”
磨刀石摩擦镰刀的“霍霍”声。
女人尖着嗓子的叫喊声。
男人粗声大气的吆喝声。
孩子被吵醒的哭闹声……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宁静的村庄,瞬间沸腾了起来。
知青点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李晓燕刚刚拿起针线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脸上那点红润,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抢收……又是抢收……”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去年的秋收,天不亮就下地,一直干到月亮挂上树梢。
掰玉米,扛麻袋,手指被玉米叶子划得全是口子,肩膀被麻袋磨得血肉模糊,那种骨头里都透着酸软的疲惫感,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吴卫国和瘦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恐惧和无力。
只有陈放,依旧平静地坐在狗窝旁的石墩上,用一把旧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黑煞背上油亮的黑毛。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这几个愁眉苦脸的知青,淡淡地开口了。
“都别杵着了。”
“明天开始,你们跟着大队下地秋收,能干多少干多少。”
他的话音一落,李晓燕等人都是一愣。
李建军忍不住问:“陈放,那你呢?”
陈放的动作没有停,目光却投向了院墙外黑黢黢的山林。
“我带它们,巡山。”
“秋收的时候,粮食的香味能传出几十里地。”
“山里的野猪、狍子、黑熊,闻着味儿就都下来了。”
这分工合情合理,所有人都没话说了。
甚至,李晓燕他们心里还隐隐松了口气。
有陈放和他那七条猎犬在,至少不用担心辛辛苦苦收回来的庄稼被野兽给毁了。
众人各自回屋,准备迎接明天的苦战。
院子里,只剩下陈放和七条安静的狗。
他站起身,走到院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
风里,除了庄稼的香甜和泥土的芬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前进大队彻底沸腾了起来。
几百号社员,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扛着镰刀,背着麻袋,涌向了村子外那一片望不到头的金色田野。
今年的光景实在太好了。
先前的雨水足,后头的太阳又晒得透,地里的玉米杆子一根根长得比人还高,上面坠着沉甸甸的棒子,个个饱满得像是要炸开。
“咔嚓!”
王大山蒲扇般的大手左右开弓,看都不看,一抓一个准,手腕一拧,玉米棒子就脱离了杆子,被他“嗖”地一下扔进身后的背篓里。
“他娘的,今年这棒子,一个顶去年俩!”
王大山抹了把汗,咧开大嘴,露出一口被烟叶熏得发黄的牙。
汗水淌进眼睛里,涩得发疼,可没人喊累。
肩膀被麻袋磨得火辣辣的,也没人叫苦。
社员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最朴实、最踏实的喜悦。
陈放的分工,是带着他的七条狗巡山。
他没有下到人声鼎沸的田里,只是领着犬队,沿着玉米地和后山之间的那条分界线,不急不缓地走着。
追风在他身前三米远的地方,步态沉稳。
黑煞和磐石一左一右,护在他的身侧。
雷达则跑在最前面,大耳朵不停转动,鼻子贴着地面,仔细分辨着空气中各种复杂的气味。
虎妞跟在他的身后,琥珀色的眼睛警惕的扫视着周围。
幽灵和踏雪,化作两道影子,在更远处的山林边缘游弋。
第一天的抢收结束,所有人都觉得,只要再这么干上几天,今年的口粮就彻底稳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村西头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
“完了——!全完了——!”
那声音,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了心窝,一下子就划破了村庄黎明前的宁静。
是孙二狗他爹孙老汉的声音。
他家分的玉米地,就在最靠后山的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