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被一张张质朴热情的脸庞包围着,怀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有温热的鸡蛋,有沾着露水的瓜果,甚至还有一小撮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烟叶。
他没有推辞,只是挨个点头,轻声道谢。
这些东西不值钱,但这份心意,很重。
“都静一静!静一静!”
王长贵终于从那股混杂着欣慰和惋惜的复杂情绪里回过神来。
他走到台阶上,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梆梆”地磕了两下,清脆的响声让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陈放身上,转移到了老支书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
“老徐!”王长贵喊了一声。
徐长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他先是看了一眼陈放,才清了清嗓子。
“经公社和县里研究决定,鉴于陈放同志在协助公安机关剿匪行动中的突出贡献,特给予以下嘉奖!”
徐会计的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院子里,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奖励,前进大队知青陈放同志——苞谷面,二百斤!”
“轰!”
人群炸了。
“二百斤!我的天老爷!”
一个叫王二嫂的婆姨失声叫了出来,掰着指头飞快地算着,“俺们家五口人,省着吃能吃小半年!”
“我没听错吧?是二百斤?”
一个壮劳力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分个三四百斤口粮。
这一下子,就顶得上一个壮劳力半年的辛苦!
徐会计没理会众人的惊呼,稳了稳心神,继续念道:“大米,一百斤!”
如果说苞谷面是震惊,那大米就是震撼了。
院子里的嘈杂声瞬间消失,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在这年头,大米是精贵东西,只有孩子过周岁、家里办大事才能见着影儿,一百斤大米,那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布票,五十尺!”
“工业券,二十张!”
“以及……”
徐会计深吸了一口气,念出了最后一项,“现金,二百块!”
“嘶——”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二百块钱!
一个壮劳力在大队里干一天,也就挣八个工分,一个工分顶天了算一毛钱,一天八毛。
二百块钱,得不吃不喝干上大半年!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羡慕,嫉妒,火热,几乎要凝成实质,将陈放洞穿。
这笔奖励,对在场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笔能彻底改变生活的巨款。
有了这笔钱,可以盖新房,可以娶媳妇,可以买一台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在全村人面前风风光光地骑上好几年!
然而,陈放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狂喜。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到徐会计念完。
他迎着那一道道灼热的视线,从人群中走到王长贵的面前,开口了。
“支书。”
“嗯?”王长贵看着他。
“这一百斤苞谷面,还有那五十斤大米。”
陈放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指了指堆在院子里的粮食,“就直接入大队的账吧。”
院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放的声音还在继续,平静而清晰:“剿匪的时候,队里的民兵兄弟有受伤的,这些粮食,给他们补补身子。”
“还有徐会计他们几家,房子塌了,日子难过,也从这里头匀点,帮衬一下。”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好!”
人群里,被救了全家的赵老四猛地一拍大腿,通红着眼眶吼了一嗓子。
“陈知青,敞亮!说得对,不能忘了受伤的兄弟们!”
刚才还满眼艳羡,甚至有些嫉妒的村民,此刻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敬佩和服气。
“陈知青,有情有义!”
孙二狗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扯着嗓子喊:“看见没!这就是我陈放哥!有能耐,还念着大伙儿!”
王长贵定定地看着陈放,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在陈放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脸上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小子!有觉悟!”
他知道,陈放这一手,直接把所有潜在的嫉妒和眼红,全都化解了。
非但如此,还反手收割了一波人心!
王长贵转过身,对着徐会计一挥手:“听见没?就按陈放说的办!”
“马上把粮食入库,登记造册,一斤都不能差!”
“哎!好嘞!”徐会计激动地应着,眼圈都红了。
人群外围,李晓燕和王娟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震撼,羡慕,还有……一种越来越遥远的距离感。
吴卫国和瘦猴则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装满粮食的麻袋,又看了看平静地站在人群中心的陈放,只觉得喉咙发干。
……
喧嚣与热闹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大队部院子里一片狼藉的脚印和久久未散的人气。
知青点的小院,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夕阳的余晖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泥土地上,犬牙交错。
李建军、吴卫国他们几人,手脚麻利地帮他把剩下的一百斤苞谷面、五十斤大米,还有那卷崭新的蓝布搬进屋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铺位底下。
陈放没有理会这一切。
他从王长贵那里回来,就径直走到了院子角落的狗窝旁,蹲下了身子。
他伸手,托起追风的爪子。
在剿匪时攀爬湿滑的岩壁,坚硬的爪垫边缘磨损得有些厉害,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陈放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捻起一点墨绿色的药膏,用指腹仔仔细细地涂抹在追风的伤处。
追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安静地任由主人施为。
接着是幽灵和踏雪。
这两个小家伙在行动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此刻蔫蔫地趴在窝边,连尾巴都懒得摇一下。
陈放拿出两块风干的野兔肉干,用随身的小刀切成细条,一根一根地喂到它们嘴边。
它们伸出舌头,轻轻卷走,连咀嚼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