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捡到个人，探了探还有气，不放心丢在野外，就背着朝山下村里走去，只是感觉这背上压的根本不像是个普通的人，倒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
这座“山”压得他每迈出一步，脚底板就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钻心。肩胛骨缝也像是承受不住这重量，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村里的老人们早就念叨过，荒原上遇到倒下的人可千万别捡，那只会招来麻烦。
可是，当石山忍不住回头，看到那张安静的脸，没有一丝垂死之人的挣扎和痛苦神情，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病床上连呼吸都费劲的母亲。
想到母亲，石山咬得后槽牙都快碎了，硬是一步一步，把这座“山”背回了村子。
枯水村。
光听这名字，就能感觉到一股被生活榨干希望的绝望劲儿。
石山背着沈君兰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几个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人只是眼皮稍微抬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神采。在这个地方，人要是想活下去，就得学会麻木。
石山把女人背回家里，安置在屋里唯一一张多余的木板床上。床板“吱呀”一声响，感觉随时都会散架。
“咳……咳咳……”
隔壁屋里传来母亲剧烈又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就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狠狠剜着石山的心。他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去。
“妈，我回来了。”
床上的妇人瘦得皮包骨头，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有气无力的笑意，说道：“山儿……火阳石……找到了吗？”
石山赶忙从怀里掏出那几块暗红色的火阳石，小心翼翼地放到母亲冰冷的手里，说道：“找到了，妈，您先握着暖暖手。等我凑够了钱，就去镇上请最好的郎中给您看病！”
妇人没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着那几块石头，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对她来说，这就是她那如枯槁般生命里，仅有的一点温度了。
石山退出母亲的房间，看着木板床上那个依旧“昏迷”的青衣女子，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憋闷得慌。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背回来的这个女人，那原本沉寂的意识，正在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维度里，以枯水村这间昏暗的土屋为坐标，朝着无尽的深空发出最后的指令。
……
原乡星域的主控中心这边。
巨大的光幕上，修仙界的整片大陆被精确地建造成了模型，山川、灵脉、宗门，还有凡人国度，都变成了像奔腾江河一样的数据洪流。
陈铮的数据体笔挺地站在光幕前，看着那道闪烁的最高指令。
【最高指令：‘星火’协议。】
【协议目标：挑选出一亿个有着‘强烈求生意志’，而且‘没被现有的修炼体系影响’的凡人，把他们当作‘种子用户’。】
【执行方案：以指挥官‘凡人模板’（也就是石山）作为标准，生成一亿份独立的、能自己适应变化不断进化的‘个人知识库’（代号：火种），然后进行超远距离、没有任何痕迹的投放。】
【投放原则：不给他们现成的力量，只给他们一种‘可能性’。引导这些‘种子用户’依靠自己的劳动和智慧，去解锁知识库，实现从啥都不懂到开始明白事理的转变。】
这时，方定国教授的虚拟身影出现了，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颤。
“咱们不给他们鱼，连渔网都不给，只在他们脑袋里，种下一个‘怎么制造渔网’的想法！”
“一个铁匠，可能突然就明白怎么打造更省力的农具了。一个农夫，说不定一下子就知道怎么改良土壤了。一个织女，也许能突然设计出更保暖的布料……”
“要是一亿个这样的‘顿悟’，同时在这片毫无生气的土地上发生……”
陈铮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得像铁块一样。
“一场从底层开始的工业革命，就拉开序幕了。”
“一场针对这个腐朽世界的，最彻底的‘系统重装’。”
说着，他抬起手，在虚拟按钮上用力按了下去。
“指挥官已成为第一个‘火种’的‘引导程序’。”陈铮的数据流盯着光幕上那个昏暗的土屋，说道，“现在，轮到咱们去点燃剩下的那些星火了。”
嗡——
原乡星域的核心处，数都数不清的计算力开始涌动。一亿个无形的光点在星图上冒了出来，变成超越维度的信号，静悄悄地洒向修仙界那些最贫穷、最让人绝望的角落。
……
石山对这些完全不知情。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火阳石也只能勉强让母亲维持着那口气。村里的赤脚郎中说，母亲这是寒气进到骨头里了，得用传说中的“龙血参”熬汤，才能把命救回来。
龙血参？
石山扯了扯嘴角，那东西只在说书人的嘴里听过，是天上的仙师才有资格看一眼的宝贝，自己哪能弄得到。
绝望就像一双大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难受得不行。
他没精打采地坐在自家那破破烂烂的铁匠铺里，看着那些满是锈迹的锤子、铁砧。这些都是父亲留给他的，是他活下去的依靠。可现在，它们连让母亲吃顿饱饭都做不到，更别说救母亲的命了。
他的手无意识地抓起那把用了十年的铁锤，锤柄被汗水浸得油光锃亮。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死死地抠进了锤头和木柄连接的铁楔子里。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
石山的身体突然一僵，他感觉自己和这把锤子之间，好像多了一种特别诡异的联系，就像血肉相连一样。
他“感觉”到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锤头的重心偏了三毫米，这导致他每次挥锤子，都有差不多一成的力气被浪费了；他还能“尝”到锤面因为淬火温度不够，出现了金属疲劳，那是一种带着铁锈味的、脆弱的苦涩；他甚至能“听”到木柄的弧度正在慢慢磨损他的手腕，发出细微的、像是骨骼在哀鸣的声音……
无数的问题，无数的错误，还有无数的改进办法，不是从他脑袋里冒出来的，而是从他的掌心、从他的手臂，从他每一块用力的肌肉里，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这可不是别人的知识，这就是他自己的！是他十年打铁生涯里，所有被他忽略、被浪费的经验和本能，一下子全汇聚起来了！
一个念头，像烙印一样清晰。
我需要一把新锤子！
不！是一把完美的工具！
紧接着，一幅他从来没见过的全新设计图，在他身体的记忆深处自动展开了。那是一把镐，整个镐身漆黑，镐头一端像刀刃一样锋利，另一端布满了奇怪的螺旋纹。
【新蓝图解锁：一级破岩螺旋镐】
【材料：百炼精铁三公斤，火阳石粉末五十克。】
【功能：破甲，聚能震荡。】
【备注：用这把镐能轻松开采黑山矿洞三层以下的伴生火铜矿。】
石山的大脑一下子空白了。
黑山矿洞？那可是村里的禁地！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可……火铜矿？他听说过，那是仙师们炼制法器用的宝贝，只要有一小块，就能在镇上换到他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甚至能换来……救命的龙血参！
咚！咚！咚！
石山的心跳声大得像在敲鼓，震得他耳膜嗡嗡直响。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满是老茧和新伤口的手。
对禁地的恐惧，和想要救活母亲的渴望，在他胸膛里疯狂地拉扯、碰撞！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弄明白！
他只清楚，这是母亲能活下去的，唯一的机会！
石山猛地站起身，冲到墙角，搬开了那堆他父亲留下的、一直被他当成宝贝的“百炼精铁”矿胚。
此刻，他那双被绝望浸泡了好多天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抄起那把陪伴他十年的旧锤子，大步朝着火炉走去。
而在离他不远处的木板床上，那个一直“昏迷”的青衣女子，唇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弧度，一闪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