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古井的冰,瞬间冻结了书房内原本沉静的氛围。那盏为等他而留的灯火,此刻跳动的光焰,都仿佛带上了几分焦灼。
“边关……巫蛊……国师府符箓……”云芷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指尖捏着的用来研磨药墨的小杵,“嗒”一声轻响落在白玉钵中。她抬起头,看向萧绝,他玄色戎装上还沾染着校场上的尘土,下颌线绷得极紧,眼神深处是压抑的风暴。
这绝非巧合。
休战数月,北境异族何以突然敢再次大举进犯?且战术刁钻,仿佛能预知我军部署?这分明与之前萧绝离京时,边境出现的巫蛊扰乱军心之事如出一辙!甚至,更加猖狂,竟直接留下了国师府符箓的痕迹!这已不是暗中的手脚,几乎是明晃晃的宣告——边关的动荡,与他国师玄玑,脱不了干系!
“军报何在?”云芷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
萧绝自怀中取出一封皱巴巴、带着汗渍和尘土的信函,递给她。那是八百里加急特有的火漆封印,已被撕开,露出里面字迹潦草、力透纸背的急报。
云芷快速浏览,越看,心越沉。
军报是北境副将,也是萧绝的心腹爱将赵昂所书。字里行间充满了焦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异族此次进犯,不再是以往的散兵游勇式劫掠,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多路并进。他们仿佛长了天眼,总能精准地避开我军设伏的区域,找到防守最薄弱的环节,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几次小规模接触,我军明明兵力占优,却总因各种“意外”失利——或是士兵突然集体出现幻觉,自相残杀;或是向导莫名其妙迷失方向,将部队引入绝地;更有一处粮草转运站,在重兵看守下,半夜莫名起火,火势诡异,水泼不灭,直至将粮草焚毁殆尽后才自行熄灭。
而在被焚毁的粮草堆灰烬中,士兵找到了一角未曾烧尽的黄色符纸,上面朱砂绘制的符文,与京城国师府对外赐下的“平安符”,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符纸上的符文,透着一股子邪气,那朱砂的颜色也暗红得发黑,如同凝固的血液。
“岂有此理!”云芷勐地将军报拍在桌上,胸脯因愤怒而微微起伏。这已不是战场交锋,这是魑魅魍魉的伎俩,是借助邪术对凡人士兵的屠戮!国师为了他的私欲,竟不惜引外敌入关,祸乱边疆,视万千将士和边境百姓的性命如草芥!
萧绝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窗前,推开窗棂,任由深秋寒冷的夜风灌入室内,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闷。他望着北方漆黑的天幕,那双惯常冷静的眼眸里,翻涌着比夜色更浓的杀意。
他仿佛能看到,北境的风沙之中,他一手带出来的儿郎们,如何在诡异的巫术下困惑、流血、倒下;能看到边境城镇升起的滚滚狼烟,听到百姓仓皇奔逃的哭喊。
那是他用血肉守护了多年的土地,是他麾下将士埋骨沙场的故乡。
如今,却因朝中妖道的一己之私,再起烽烟,生灵涂炭!
“皇兄是什么意思?”云芷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感受着夜风的凛冽,也感受着他内心那如同岩浆般汹涌的怒火。
“军报是直接送到兵部和内阁的,此刻,想必皇兄已经知晓。”萧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朝会上,必然是要议出兵增援之事。国师一党,定会极力举荐他人挂帅。”
这是阳谋。
国师就是要用边关的紧急军情,将他萧绝逼离京城!只要他离开权力中心,前往北境,京城之内,国师便可更加肆无忌惮地清理线索,巩固势力,甚至……对留在京中的云芷下手。那枚碎裂的玉佩警告,言犹在耳。
“你不能去。”云芷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不是不知轻重,而是太清楚这背后的陷阱。边关要救,京城更不能失守!萧绝一旦离开,他们之前所有的布置,都可能付诸东流。
萧绝转过身,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北境,我必须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是我的责任,有我的袍泽兄弟和需要守护的百姓。”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更因为,那里是国师伸向大梁国运的又一只黑手!巫蛊之术,窃运符箓……若不亲赴现场,如何能找到破绽,如何能斩断这只手?”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与他话语中的决绝形成鲜明对比:“京城之事,我已有所安排。瑞王日渐成熟,可堪倚仗。朝中几位老臣,关键时刻也会发声。至于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上:“澄瑞堂的屏障已然稳固,你的‘绘影’之术也初具雏形。更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有契约相连。若京城有变,我必星夜驰援。而你在京中,便是我的眼睛,是我的奇兵。”
他的信任,如同最坚实的后盾,瞬间抚平了云芷心中大半的慌乱。是啊,她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保护的罪臣之女。她的笔,她的力量,同样可以守护,可以战斗。
“我明白了。”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般担忧,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你去边关,斩妖除魔,稳定军心。我在京城,会盯死国师府,找出他窃运乱国的铁证!”
分工明确,目标一致。
萧绝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心疼。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而冰冷的吻。
“等我回来。”
没有缠绵悱恻的告别,只有最简单的三个字,却承载了千钧重量。
次日,金銮殿上,果然因为北境军报炸开了锅。主战、主和之声吵成一团。当皇帝询问挂帅人选时,国师一系的官员果然力荐另一位与萧绝不和的将领。然而,没等萧绝自己出面,以瑞王萧宸为首,数位军方老将和清流御史纷纷出列,力陈北境局势非靖王亲自坐镇不可,唯有靖王方能震慑异族,破解邪术。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深沉地扫过争论不休的群臣,最终,视线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绝身上。
“靖王,北境军情紧急,异族猖獗,巫蛊为祸。朕,欲命你为北伐大将军,总领北境一切军政要务,即日点兵出发,驰援边关,你可能胜任?”
萧绝踏步出列,玄色王袍无风自动,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响彻整个大殿:
“臣,萧绝,领旨!必荡平妖氛,收复失地,扬我大梁国威!”
旨意既下,整个京城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沸腾起来。兵部衙门灯火彻夜不熄,信使往来奔驰,京畿大营号角连天,战鼓雷动,一队队精锐士卒开始集结,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出仓库。
靖王府前,车马如龙,前来送行的将领、官员络绎不绝。
而在澄瑞堂内,云芷正将最后一支蕴含着澹金色光晕的“安神健体”符文小卷,仔细地放入萧绝的行囊。她没有去前厅凑那喧闹,只是在这即将分别的内室,做着最朴素的准备。
萧绝一身戎装,走了进来,屏退了左右。
他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我走了。”
云芷将行囊递给他,仰起脸,努力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一切小心。京城,有我。”
萧绝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回头。
云芷走到窗边,看着他那挺拔如松的身影翻身上马,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汇入王府外那支即将开拔的铁流之中,渐渐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秋风卷起庭前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边关烽烟再起,京城暗流汹涌。
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战斗,已然在不同的战场上,同时打响。
(第19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