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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掌印太自卑 > 第160章 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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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别院的安宁日子,如同指间流沙,静默而迅疾地滑过。自那日廊下暖阳中沈玠难得地展露平和后,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岁末的寒气凛冽如刀,即便别院的地龙日夜不息地烧着,那无孔不入的冷意依旧能透过窗隙门缝钻进来,伺机而动。

宜阳的心也随着日渐降低的气温而越揪越紧。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沈玠,汤药饮食亲自过问,夜里入睡也极警醒,稍有动静便立刻起身探看他的状况。沈玠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那日短暂的缓和仿佛只是错觉,在持续的低温和年关将近的无形压力下,他肉眼可见地又憔悴虚弱下去,精神愈发不济,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多数时间都昏昏沉沉地卧着。

腊月二十三,小年。京中早已是张灯结彩,预备着迎新岁的喜庆气氛。即便是这西山别院,宜阳也吩咐春桃和侍书简单布置了一番,在廊下檐角挂起了几盏红色的灯笼,略略增添些暖意和生气,也存着一点驱散晦气、祈求来年平安顺遂的渺茫愿望。

华灯初上,昏黄温暖的光晕在暮色沉沉的雪地里摇曳,映着洁白的雪色,本该是一副静谧美好的山居岁末图。

然而正房内,气氛却与外面的暖光喜庆截然相反。

沈玠从午后开始便有些不对劲。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宜阳摸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她心中猛地一沉,立刻唤春桃去煎早就备下的退热散寒的猛药。

高烧来得又快又猛,不过半个时辰,沈玠便已陷入深度昏迷之中,牙关紧咬,面色潮红,浑身却一阵阵发冷般地剧烈颤抖。

“冷……好冷……”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呢喃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

宜阳急得眼睛通红,指挥着侍书将所有的厚被子都压到他身上,又加了暖炉在他脚边,可他却仿佛置身冰窟,依旧抖得厉害。

“药呢?春桃!药怎么还没好!”宜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厉声在催。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快了,殿下,就快煎好了!”春桃端着药碗急匆匆跑进来,额上全是忙乱的汗。

宜阳接过药碗,触手滚烫,她也顾不得了,用小银勺小心翼翼地撬开沈玠紧咬的牙关,试图将药汁喂进去。可大部分药汁都沿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染脏了衣襟和枕褥。

“沈玠!沈玠你张嘴,吃药,吃了药就不冷了……”宜阳一边徒劳地尝试,一边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入那深褐色的药汁里。

喂进去的少许药汁似乎并未立刻起效,沈玠的颤抖愈发剧烈,梦呓也清晰了起来,却不再是喊冷,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源自过往无尽恐惧的梦魇之中。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他忽然挣扎起来,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仿佛要推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卑微的乞怜,“疼……好疼……冷……雪……好多血……”

宜阳的心被他的呓语撕扯得粉碎!她立刻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高寒和病痛,将他深埋的、最惨痛的记忆——那个净身房的雪夜,彻底勾了出来,将他拖回了那无尽恐怖和屈辱的深渊。

“不……不要……娘……娘……”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微弱,带上了幼童般的哭腔,那是被彻底剥夺一切保护后的绝望哀鸣,“……别丢下我……我怕……”

紧接着,他又猛地抽搐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语调骤然变得尖锐而恐惧:“……殿下?!殿下……别……别过来……这里脏……污了您的眼……奴婢该死……奴婢万死……”

他似乎是在梦里看到了宜阳,恐惧的不是自身的痛苦,而是怕她看到自己最不堪、最卑贱的一面。

“……别丢下奴婢……殿下……求您……别赶我走……”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变成了破碎的、断续的哀求,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涌出,浸湿了鬓角,“冷……好疼……殿下……救救我……”

宜阳听着他这些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的梦呓,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丢开药碗,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俯身紧紧抱住他颤抖不止的身体,一遍遍在他耳边坚定地、清晰地回应:“我在!沈玠,我在这里!你看,我抱着你呢,不冷了,不怕了……没有人要丢下你,没有人能赶你走!这里没有净身房,只有我,宜阳!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她的拥抱那样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直接渡给他,将他从那个冰冷血腥的噩梦中强行拽回来。

似乎是她的话语和拥抱起了作用,沈玠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虽然依旧烧得糊涂,依旧陷在梦魇里,但不再那般拼命挣扎,只是蜷缩着,像一只受伤严重、寻求庇护的小兽,无意识地向着热源——宜阳的怀抱靠拢,嘴里依旧反复念着:“冷……疼……殿下……别丢下奴婢……”

“不会的,不会丢下你的……”宜阳的声音已经沙哑,却依旧不停歇地回应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不敢松开分毫。春桃流着泪悄悄递上拧干的冷帕子,宜阳接过来,极其轻柔地敷在沈玠滚烫的额上。侍书沉默地收拾了泼洒的药汁,又重新端来一碗温着的。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宜阳持续的呼唤和拥抱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当勺子再次碰到唇边时,沈玠虽然依旧无意识,但牙关似乎松开了一些。宜阳小心地、一点点地,终于将大半碗药喂了下去。

喂完药,她又让春桃端来温水,同样细心地替他润湿干裂起皮的嘴唇。

时间在焦灼的守护中缓慢流逝。窗外,山风呼啸着刮过,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投映在窗纸上的光影也跟着晃动,映照着室内这场无声的战役。

宜阳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手臂早已酸麻僵硬,却一动不动。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沈玠脸上,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看着他因高烧而痛苦的神情,听着他卑微恐惧的呓语,心中的爱怜与痛楚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

她爱的这个男人,有着最坚韧的筋骨,却又有着最脆弱卑微的灵魂。被宫廷的残酷和过往的创伤折磨得千疮百孔,她恨不得能以身相代,替他承受这所有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力终于起了作用,沈玠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急促,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窒闷。额头的温度仿佛也退下去一点点,不再是那般骇人的滚烫。呓语渐渐少了,最终化为极其微弱的、不安的抽噎。

他仿佛耗尽所有力气,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紧锁着,仿佛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摆脱那刻入骨髓的痛苦与恐惧。

宜阳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高热正在缓慢消退,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点,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她几乎要虚脱在地,却仍强撑着,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拭去他眼角未干的泪痕。

她没有离开,只是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依旧坐在榻边的脚凳上,身体伏在榻沿,一只手仍紧紧握着沈玠露在被子外、依旧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却因久病和曾经的劳役而显得粗糙,指节处甚至有些细微的变形。宜阳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热他那仿佛永远也暖不起来的冰凉。

“我在这里,沈玠,我一直在这里。”她望着他沉睡中依旧不安的容颜,低声呢喃,像是在对他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窗外,哑仆夫妇安静地熄灭了院中大部分灯火,只留下廊下几盏暖红色的灯笼,在浓重的夜色和雪光中执着地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晕。除夕将近的喜庆氛围被重重山峦隔绝,只剩下这一方小小天地里,与病魔和旧日幽灵的艰难抗争。

华灯璀璨,映照着雪夜的山林,如梦似幻。而窗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宜阳苍白却写满坚毅的侧脸,和榻上沈玠终于暂时摆脱梦魇、却依旧脆弱得如同琉璃的睡颜。

她握着他的手,守在他的床边,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

长夜漫漫,寒风不止。但至少在此刻,她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松开。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难苦痛,她都会这样握紧他,一遍遍将他从冰冷的深渊里唤回。

直到黎明来临,直到下一个黎明,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