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断墙上,碎成千万根银针刺向地面。
陆远跪坐在泥水里,膝盖早被碎石硌得发麻,可他盯着面前支起的旧铝罐,像盯着什么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罐底泛着若有若无的金纹,和他掌心那团将熄未熄的金焰遥遥相照——这是他最后能抓住的火种了。
裤袋里的纸条被雨水泡得发皱,他摸出来时,“糖醋排骨,记得多放姜”的字迹晕成一团,像团化不开的糖霜。
那是小芸爸爸咽气前塞给他的,当时老人咳得肺都要出来,却还笑着说:“等我闺女能啃排骨了,你得让她尝出我炒的味儿。”陆远想笑,嘴角刚扯动就僵住——他突然想不起糖醋汁要放几勺糖、几勺醋。
“又忘了?”
伞骨支开的声响混着雨声。
焚灶婆婆的蓝布伞罩过来,老人的布鞋浸在泥里,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的小腿上爬满老人斑,却站得比废墟里的残墙还直。
她没看陆远,只盯着铝罐,声音像旧风箱拉响:“你要烧到最后一步了。这一锅,不为救人,只为点灯。”
“灯?”陆远低头看掌心的金焰,火苗被雨水浇得直打颤,“我连自己是谁都快烧没了。”
“灯哪需要记名字?”婆婆伸手,枯树枝似的手指点在他腕间脉门,“你看那些蹲在灶前扒饭的娃,他们记得饿的滋味,记得暖的滋味——这就是灯芯。”
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小桃抱着一叠彩色卡纸冲进雨幕,发梢滴着水,怀里却护得严实。
她跑到近前,水珠顺着鼻尖往下掉:“陆师傅!孩子们的味道卡!”
十三张卡片摊在陆远膝头。
有张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昨天的饭像妈妈晒棉被时的阳光”;有张皱巴巴的,边缘沾着饭粒,画着裂开的锅巴,备注“米饭有点硬,但锅巴香得让我想哭”。
陆远指尖抚过这些歪扭的字迹,突然笑了:“原来他们不是吃我的饭,是吃自己心里的暖。”
他摸出铁丝,在膝盖上弯成漏勺。
雨水顺着铁丝往下淌,割得手指冒血,可他像没知觉似的,盯着筛孔的大小喃喃:“小胖子说饭太松,得调筛粉频率……”
“小心!”小桃突然尖叫。
陆远掌心的金焰“轰”地炸开!
玄铁锅的虚影从他背后升起,锅身映着血色雷光,六幅画面在雨中浮现:
——白发厨子在饥荒年焚身投灶,锅里煮的不是肉,是他的骨头;
——青衫客咬断舌头,血溅“味禁碑”,碑上刻着“从此天下无绝味”;
——最末一幅,红裙女子化骨为砖,砌成灶台,砖缝里渗出的不是灰,是她的眼泪。
系统提示音在脑内炸响,像古寺撞钟:【“百城共炊·预备式”激活,情感网络覆盖半径突破三百公里——当前连接节点:13\/13】
陆远猛地抬头。
南境小镇的老厨房,王阿公举着锅铲手直抖。
他照着手机里陆远的教学视频翻炒,嘴里念叨:“陆师傅说,锅要热,心要软。”油星溅在他手背,他却笑出了泪——他孙子三年前在战争里走了,可这锅铲颠动的节奏,像极了那小子拽他衣角喊“爷爷抱抱”。
北境哨所的铁皮灶前,新兵小周搅着粥,突然哽住。
他家乡在南方,从记事起没摸过铁锅,可这粥香飘起来时,他想起七岁那年发洪水,妈妈裹着湿被子给他掖被角,说:“小周不怕,妈妈给你熬粥。”
东港渔村的破庙檐下,流浪汉老吴捧着空碗哭出声。
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可刚才风里飘来的饭香,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老家,邻居阿婆端着饭追出来:“娃,你爹走得早,阿婆这儿有饭。”
这些画面像流星划过陆远的意识海。
他突然抓住小桃的手,指尖滚烫:“小桃,你闻见没?是奶奶的手粉味——她教我揉面时,总在手心拍点面粉,说这样面不粘手……”
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攥住。
凌霜不知何时蹲在他身边,战术手套早被雨水泡软,指节发白。
她盯着他泛着金斑的瞳孔,声音发颤:“够了!你再烧下去,连‘陆远’是谁都会忘了!”
“名字重要吗?”陆远反手握住她的手。
凌霜这才发现,他掌心的金焰不是火,是血丝混着金光在皮肤下流动,“霜姐,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吃我蛋炒饭?你说‘咸了’,可筷子没停过。”
凌霜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那天自己捂着伤口坐在破桌前,蛋炒饭的香气像把刀,劈开她二十年的冰冷。
她当时说“咸了”,其实是怕眼泪掉碗里。
“明天早上,会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来敲门。”陆远望着阴云,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她会说‘叔叔,我饿’。我得让她知道,有人敢应这声‘饿’。”
他松开凌霜的手,咬破指尖。
血珠坠进铝罐,金纹突然活了,像条金蛇在罐壁游走。
“这火不归我,不归神。”陆远轻声说,“归所有还记得饿过的人。”
远处传来闷响。
七座野战灶旧址同时震动,锈迹斑斑的铁锅自行升温,白气裹着饭香冲上天空,像七柱白烟在雨幕里写“人”字。
小桃拽了拽凌霜衣角,指着天空:“姐,你看!”
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陆远仰面倒下。
他最后看见的,是老陈焊的铁架被阳光镀成金色,像道通往灶膛的梯子。
“下次见面……”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我可能认不出你了。”
但千里之外,南境小镇的“良心灶”突然沸腾。
一口发光的蛋炒饭从锅里升起,稳稳落进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手里。
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红棉袄,她咬了一口,眼泪砸在饭上:“叔叔,谢谢你记得我饿的样子。”
系统提示在虚空中闪烁,金光大盛:
【“人间食神·候选资格确认”】
【第九代传承链进度:9\/9——等待最终点燃】
凌晨五点,冷雨未歇。
陆远蜷在铝罐旁,雨水顺着断墙滴在他脸上。
他掌心的金焰只剩豆大一点,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撑着伞靠近,影子投在他身上。
“醒了?”凌霜的声音混着雨声,还是那么冷,可伞悄悄往他那边偏了三寸,“饿吗?我去给你煮碗粥。”
陆远没睁眼,嘴角却翘了翘。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粥要温的,米要响水米,火候……”
——“要像有人等你吃饭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