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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多雨,尤其是暮春时节。

细密的雨丝如愁绪,将一座名叫“南浔”的古镇笼罩在蒙蒙水汽里。青石板路被洗刷得油光发亮,倒映着两侧粉墙黛瓦的飞檐翘角。河道里,乌篷船悠悠划过,船夫的橹声“咿呀”,和着雨打船篷的“啪嗒”声,成了这方天地间唯一的韵律。

苏曼撑着一把油纸伞,脚下的高跟鞋踩在湿滑的石板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风衣,在这水墨画般的景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从最初的新鲜感,到如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潮湿与烦躁。

林默走在她身侧,没有打伞,任由雨丝沾湿他的头发和肩头。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休闲装,和镇上的居民没什么两样。他的目光不像苏曼那样带着审视,而是在悠闲地欣赏。他在看廊檐下挂着的酱鸭,在听茶馆里传出的评弹,在闻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混杂着水汽和灶火的独特气味。

“你确定是这里?”苏曼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这个镇子我都快能画出地图了,连个叫陈逸的鬼影子都没看到。”

“急什么。”林默的语气很平静,“找神仙,总得有点诚意。我们这是在‘偶遇’,不是在‘抓捕’。”

苏曼白了他一眼。这三天,林默带着她,几乎逛遍了镇上所有的茶馆、书店和古玩铺子,却绝口不提“陈逸”二字。他只是坐下喝茶,听书,看风景,仿佛真的是来度假的。苏曼的耐心,快要被这江南的梅雨彻底耗尽了。

穿过一条名为“百间楼”的沿河民居长廊,林默在一家毫不起眼的茶馆前停下了脚步。这家茶馆没有招牌,只在门口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且慢”二字。

茶馆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都是些本地的老人。一个穿着蓝布对襟衫的茶博士,正提着一把长嘴铜壶,给客人续水。

林默的目光,径直投向了临河的那个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独自占了一张方桌。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棉麻布衣,头发微长,随意地在脑后束起。他没有看河景,也没有喝茶,只是低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线装古书,书页已经泛黄卷边。

他的侧脸轮廓清瘦,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虽然已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清隽与疏离,却像他身后的水墨风景,自成一格。

苏曼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她正要迈步上前,却被林默伸手拦住了。林默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就在这一刻,林默的脑海中,那熟悉的剧本面板悄然浮现。与以往的蓝色、紫色甚至金色都不同,这一次,面板的底色是沉静而压抑的灰色。

【目标人物:陈逸】

【情绪状态:灰色剧本】

【关键词:【厌倦】、【嘲讽】、【对纯粹艺术的渴望】】

厌倦。林默捕捉到了这个核心词。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燃尽了所有热情后,只剩下灰烬的疲惫。这种情绪,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难攻破。

林默拉着苏曼,在离陈逸不远的一张空桌坐下。

“老板,一壶碧螺春。”林默对茶博士喊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打破了角落的安静。陈逸持书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皮抬了抬,一道淡漠的目光扫了过来。当他看到苏曼那张过分精致、且带着明显商业精英气质的脸时,那淡漠的目光里,瞬间掺入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他随即收回视线,仿佛只是看到了两只偶然飞入茶馆的苍蝇,继续看他的书。

苏曼感受到了那道目光里的轻视,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在商场上向来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种无声的怠慢。

茶上来了。林默不紧不慢地洗杯、烫盏,然后为苏曼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氤氲的茶气中,他低声道:“他知道我们是来找他的。”

“你怎么知道?”苏曼压低了声音。

“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贴满了价签的商品。”林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苏曼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还是决定主动出击。她端着茶杯,站起身,款款走到陈逸的桌前。

“陈先生,您好。”她的声音经过专业的训练,温婉而得体,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冒昧打扰,我叫苏曼,久仰您的大名。”

陈逸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本古书。他只是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翻过一页,发出一声轻微的“沙沙”声。

苏曼站在那里,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茶馆里其他客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林默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没有要上前解围的意思。

苏曼毕竟是苏曼,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将茶杯放到桌上,微笑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和您聊一聊,关于一个……能让真正东方之美重现世界的机会。”

这句话,终于让陈逸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合上了书,抬起头。他的眼睛很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东方之美?”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你说的是哪一种?是把龙凤印在t恤上,卖九块九包邮的那种?还是把青花瓷的碎片粘在包上,就敢自称‘国风高定’的那种?”

他的话语速不快,语气也很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扎得苏曼脸色发白。

“当然不是。”苏曼强忍着心头的火气,“我们想做的,是真正有文化内核,有匠心传承的……”

“匠心?”陈逸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正是林默剧本上捕捉到的情绪,“这个词,现在和‘情怀’一样廉价。我上次听到这个词,是一个做小龙虾的连锁品牌,他们说自己的十三香配方,是三代单传的‘匠心’。”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苏小姐,是吧?”他慢条斯理地问。

“是。”

“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陈逸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曼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欲望,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彻底的洞悉和厌倦,“你们闻到了‘传统文化’这块肉的香味,就想扑上来咬一口。你们不关心它是什么,只关心它能包装出多少利润,能在财报上画出多漂亮的曲线。”

他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默,那份嘲讽变得更加直接。

“至于你,”他指了指林默,“应该是负责讲故事的。编一个感人肺腑的扶贫故事,或者一个拯救失传手艺的传奇。把廉价的同情心,包装成昂贵的附加值。这套路,二十年前就有人玩过了。”

苏曼的脸,已经由白转青。她纵横商海多年,第一次被人剥得如此体无完肤,连底裤都没剩下。对方甚至没问他们是谁,想做什么,就直接给他们的来意定了性——一群想用“中国风”捞钱的无良商人。

“陈先生,我想您误会了。”苏曼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冷意。

“我从不误会。”陈逸重新将视线投回他面前的茶杯,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淡漠,“因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尤其是关于人性和资本的那些事。”

他端起茶杯,将杯中尚温的茶水,缓缓地、一滴不剩地,倒进了桌边的痰盂里。

“茶凉了,故事也该散了。”

他站起身,拿起那本线装古书,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径直朝着茶馆门口走去。

“两位,请便。别让你们身上的钱味儿,搅了这满屋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