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风暴之中,一道银发身影如断线纸鸢般坠落。
林清瑶撞入一片荒芜石台,肩头药灵发出刺痛预警——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热颤栗,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经络中游走。
她踉跄跪地,掌心触到的地面冰冷而粗糙,混杂着星砂碎屑与古老符纹的凸起边缘,指尖传来微微麻痒,像是被蛰伏百年的阵法余息轻咬。
四周符纹骤然亮起,幽蓝光芒顺着地脉蜿蜒爬行,映出一幅残缺却庄严的献祭图腾。
风声呜咽,夹杂着远处崩塌廊柱的断裂回响,如同远古亡魂的低语。
她尚未站稳,头顶穹窿已降下一道光柱,直照向中央石台上的一面青铜古镜——照魂镜。
镜面涟漪荡开,浮现出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少女面容……卑微、绝望,却又藏着一丝不甘。
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如潮水般扑来,带着腐土与药香交织的气息,竟让她鼻尖一酸,喉头泛苦。
就在这刹那,一卷漆黑如墨的典籍从虚空中缓缓浮现,静静悬于镜旁,《吞毒录》三个血字隐现其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像极了毒蛇蜕皮时渗出的黏液。
诱饵,往往披着最诱人的外衣。
林清瑶的目光掠过那卷《吞毒录》,心中却无半分贪婪,反而如古井般沉静。
她死死盯着照魂镜中,那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神似的年轻脸庞,镜中少女的卑微与绝望,竟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她的识海深处。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撞击着某种遥远记忆的铜钟,嗡鸣不止。
“她并非天生恶人。”
一道缥缈而威严的声音,仿佛自万古虚空中传来,在药宫废墟中回响。
一道半透明的先祖幻影,在石台上方缓缓凝聚。
他身着古朴的药王袍,面容模糊,唯有一双洞穿世情的眼眸,落在了林清瑶身上。
“楚晚晴,曾是你师父座下,最惊才绝艳的弟子。她的药理天赋,百年难遇,只差一步,便可继承药心。”幻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可惜,她被嫉妒蒙蔽了心智。为夺你的‘药王转世’之体,她不惜与南疆巫教勾结,欲行换魂夺舍之术,事败后被剜去药心,逐出宗门。”
“百年来,她以毒养魂,在南疆另立门户,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夺回她认为本该属于她的血脉正统。”
“此镜可映过往执念,亦能封存未散之魂——百年来,她的怨念从未真正离去。”
话音未落,林清瑶肩头的药灵猛然炸起一身白毛,血红的瞳孔死死盯住一个方向,发出尖锐急促的低吼:“主人!危险!”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刚刚单膝跪地的天傀儡,眼中平息的蓝光骤然暴涨为两团失控的蓝色烈焰!
“警告!外来者意图窃取核心传承……血脉认证异常……清除程序,再次启动!”
轰——!
毫无预兆,天傀儡那只由山岩构成的巨拳,裹挟着崩山裂石的威压,再次朝着林清瑶悍然砸落!
拳风未至,脚下的星砂地面已被压迫得寸寸下陷,碎石飞溅,擦过她脸颊时留下几道细微血痕,火辣辣地疼。
空气被挤压成波浪状,震得耳膜生疼,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又是这招!”
林清瑶疾退三步,心念电转。
这一次,她没有硬抗,而是反手从袖中甩出数枚千机引的残片。
残片在空中自行飞舞,竟在千钧一发之际,于她身前织出一道由精纯药气构成的淡金色屏障!
“砰!”
巨拳砸在屏障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如同远古铜鼎被重锤击中,余音震荡不休。
屏障剧烈晃动,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却终究是扛下了这致命一击。
林清瑶借着冲击力向后飘退,身影如鬼魅般在断裂的廊柱间穿梭闪避。
指尖划过断壁残垣,粗糙的石粉沾染指腹,还残留着昔日丹火熏烤过的焦味。
天傀儡的攻击越来越疯狂,每一击都蕴含着远古药力,普通的武修强者只要擦到一丝,便会瞬间血肉消融,化为飞灰。
她无暇去细想楚晚晴那可悲又可恨的过往,眼下,这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在闪避的同时,她的指尖飞速划过地面上那些古老的符纹,立刻察觉到此地的阵法与整个归墟裂缝的地脉紧密相连。
若强行破阵,恐怕会引发整片空间的崩塌,届时所有人都将葬身于此!
“主人!它认的是‘献祭’,不是‘夺取’!”药灵在她识海中急切地传音,“你必须让它判定,你是自愿与传承融合,而非强行窃取!”
自愿融合?
林清瑶眸光一沉,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瞬间成型。
她不再闪躲,反而迎着天傀儡的下一次攻击,猛然咬破舌尖!
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伴随着体内金焰的躁动升腾。
一滴殷红的心头血,混杂着她早前炼化在体内的雪绒花粉末,被她屈指弹出。
那滴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石台上那枚静静悬浮的、断裂的药王戒下方!
此为“血引契”,唯有真正的药王血脉继承者,以最精纯的心头血为引,方可激活!
刹那间,奇迹发生!
“嗡——!”
古朴的药王戒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断裂处竟迸发出璀璨的金光,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将其重新焊接。
戒指化作一道流光,主动飞起,稳稳地套上了林清瑶右手无名指,大小竟是分毫不差!
天傀儡砸下的巨拳,在离她头顶不足三寸之处戛然而止。
它眼中狂暴的蓝焰缓缓收敛,毫无感情的机械声再次响起,却多了一丝认可的意味:
“血脉认证……通过。传承者,归位。”
林清瑶刚松下一口气,心中警兆却攀升至顶点!
“哈哈哈哈……赤焰大人果然神机妙算,你当真在此处,进行这最后的进化!”
一声狞笑划破虚空,药宫的穹顶骤然碎裂!
黑莲一身黑袍,破空而入,他双手结着诡异的法印,十二道凝如实质的黑色毒丝从他指尖爆射而出,如一张巨大的蛛网,瞬间笼罩了整座药宫废墟!
“爆!”
随着他一声令下,埋藏在药宫四壁的无数“蚀神蛊卵”同时爆裂!
浓郁的紫色毒雾瞬间弥漫开来,幻象丛生!
林清瑶眼前景象一变,竟看到沈渊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脚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让她快逃;画面再转,药宗山门燃起冲天烈火,平日里最疼爱她的师父,正指着她的鼻子,怒声斥骂:“孽障!你竟为一己私欲,引狼入室!”
一幕幕,皆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愧疚。
林清瑶瞳孔骤缩,识海剧烈震荡,心神防线几乎被瞬间冲垮!
“嗷——!”
就在这关键时刻,药灵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主人,我借你三成精魄,换你一线生机!”随即全身毛发染血,形体骤缩,凭空在林清瑶周身凝聚出一层薄如蝉翼的血色“灵盾”!
“噗!”幻境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林清瑶猛然惊醒,眼中恢复清明。
她趁此机会,脑海中那匆匆一瞥的《吞毒录》总纲文字竟自行流转,一道名为“焚妄诀”的口诀仿佛早已深埋识海,随着金焰躁动,被痛苦唤醒!
她强行催动体内金焰,观想其焚烧识海中的一切杂念!
“我的命,从不由他人定义!”她发出一声冰冷的低喝,眼神锐利如刀。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毅然将戴着药王戒的右手,重重按在自己的心口!
“以我之血,引九幽归一!”
她要借这传承之地的远古药力,彻底融合体内那颗九幽毒核的残余能量!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自她喉间溢出。
剧痛,前所未有的剧痛!
仿佛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她身体的每一寸骨髓、每一条经脉!
皮肤寸寸龟裂,一道道黑色的血线蜿蜒而出,散发出不祥的腥臭,混杂着焦灼血肉的气息,令人作呕。
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双手十指因极致的痛苦而痉挛扭曲,深深地抠进了坚硬的星砂石板之中,指尖磨破、渗血,最终硬生生抓出了十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每一道裂痕都深达寸许,边缘还残留着带血的指甲碎片。
满头的银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处开始,一寸寸被渲染成了璀璨的金色,发丝拂过脸颊时,竟带着灼热的温度,如同熔化的金液流淌。
双眸之中,更是燃起了妖异的紫金双色火焰,每一次眨眼,都有细微的火星迸溅而出,落在地上发出“嗤嗤”轻响。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痛楚彻底吞噬、彻底溃散之际——
“吼!”
一道熟悉无比的龙吟,携着无匹的帝王威压,穿透了重重毒雾与幻境!
沈渊破阵而入!
他左臂已被黑色毒丝蚀穿,龙鳞寸裂,每一步都留下斑驳血痕,显然付出惨重代价才撕开了蛊网一角。
他不顾天傀儡的阻拦,身形快如闪电,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林清瑶死死揽入怀中。
“别怕,有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强行催动了两人之间的双命同契,将自己最本源的帝王龙气与精魄,源源不断地渡入她的心脉!
“嗡!”
一股温润而霸道的力量,如久旱甘霖,瞬间涌入林清瑶几近枯竭的经脉。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连的力量在她体内交汇、盘旋,终于将那颗即将暴走的九幽毒核,缓缓稳固下来。
林清瑶大口喘息着,缓缓抬头。
她看见沈渊的嘴角,正缓缓溢出一缕鲜血,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显然强行渡送精魄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可他却不管不顾,只是用那双深邃的龙目紧紧盯着她,将她抱得更紧,用沙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我说过……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那一刻,所有的痛苦仿佛都已远去。
林清瑶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冷静与锋芒。
她轻轻推开沈渊,缓缓站起。
此刻的她,周身流转的金焰已近乎液态,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每一次吐纳都发出低沉的“噼啪”声,如同熔金沸腾。
她只是轻轻一吸,周围弥漫的、足以毒杀武皇强者的紫雾,竟如百川归海般被她吸入体内!
肺腑间传来一阵奇异的舒畅感,毒素在她经脉中转化,化为丝丝暖流。
随即,她红唇微张,呼出的却是一股带着淡淡药香的净化之气,气息拂过之处,空气中的毒性粒子纷纷凝结、坠落。
她抬起手,对着远处惊骇不已的黑莲,虚空一招。
黑莲布下的、残存在空气中的毒素,竟全部倒卷而回,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于林清瑶的掌心汇聚、压缩,瞬间凝成一枚闪烁着紫金光芒的毒镖!
“你……!”
黑莲话未出口,林清瑶已反手掷出!
毒镖破空,快到极致,划出一道刺耳的尖啸!
黑莲仓促间抬臂格挡,毒镖却如穿腐木般,轻易洞穿了他的手臂!
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在瞬间腐烂、干枯,那股腐朽之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眨眼间,他整条手臂便化作了一截焦黑的枯骨,“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冰凉的触感让他的神经一阵抽搐。
“你……你竟能逆转我的‘蚀神蛊毒’?!”黑莲捂着断臂,惊恐万状地连连后退。
林清瑶冷冷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金焰缭绕,宛若神只。
“不,这不是你的毒了。”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整座药宫废墟,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
“现在,它是我的武器。”
镜头定格在她缓缓抬起的掌心上,一缕刚刚吸收的紫色毒雾正缠绕于指尖,却在她意念一动间,被悄然转化为一缕纯净无比的药力,蒸腾成一朵虚幻而圣洁的药王之花,花瓣轻颤,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而在那遥远天际的尽头,一轮妖异的血月,正悄然升起。
石台之上,那面照魂镜里,楚晚晴年轻时的倒影,竟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