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仅仅是共鸣。
那是来自远古洪荒的召唤,是血脉源头处,一声跨越了万古的叹息。
归墟裂缝下,紫黑色的死气如瀑布般倾泻,发出低沉的“嘶嘶”声,仿佛亿万亡魂在哀嚎;大地被冻结成一片灰败的琉璃,踩上去坚硬刺骨,裂纹如蛛网蔓延,每一步都传来细微的崩裂回响。
寒风卷着腥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皮肤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又冷又麻。
而在这片死寂的中心,一座巍峨的石门拔地而起,门楣之上,雕刻着三个古朴篆字——药心门。
石面斑驳,触手冰凉如冥铁,却隐隐透出一丝温润的脉动,仿佛有生命在深处呼吸。
“站住。”
一道冰冷的女声自门前响起,像刀锋划过耳膜。
紫烟一袭黑衣,如鬼魅般侍立在门侧,手中紧握着一枚残缺的南疆巫令,玉令边缘泛着暗红血光,指尖传来微微震颤的灼痛感。
她脸上毫无表情,唯有眼底的偏执如燃烧的鬼火,在幽暗中跳动不息:“此门,只容一人入内。”
她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托着一碗清澈见底的药液,汤水表面泛着淡淡的金光,如同晨曦洒落湖面,涟漪微漾;药香纯粹,带着清甜的草木气息,却又在鼻尖尽头藏着一丝极淡的腥甜——那是毒素潜伏的征兆。
“此为‘明心汤’,”紫烟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药王血脉的真正传承者饮下,可涤荡心神,开启通路。若是伪冒者……汤中毒性发作,立时魂飞魄散。真者生,伪者死。”
沈渊上前一步,挡在林清瑶身前,龙目中杀意凛然:“滚开。”
“陛下息怒,”紫烟竟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话语却愈发歹毒,“这是药宗的规矩,不是我的。若陛下不信,大可让林姑娘一试,是真是假,一碗汤便知。”
林清瑶腰间的药囊里,药灵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一股急切的意念直冲她的识海:“主人!别喝!汤里有‘噬魂蛊引’!它不会立刻杀死你,但会与你的血脉产生反应,将你的位置和所有秘密彻底暴露给楚晚晴那个疯子!”
林清瑶的目光落在药碗上,眼波平静无澜。
她能看见汤面倒映出自己模糊的面容,也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畔缓慢而坚定地搏动。
她轻轻推开沈渊,伸手接过了那碗“明心汤”。
瓷碗入手微凉,边缘一圈细密的刻纹硌着指腹,仿佛某种古老的警示。
“清瑶!”沈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掌心滚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她却只是回眸,对他安抚一笑,唇角弧度温柔,眼神却如寒潭深水。
在所有人,包括紫烟充满审视的目光中,林清瑶将碗递到唇边。
药液入口微甜,滑过舌尖时却泛起一丝金属般的苦涩,随即迅速沿喉道下行,直冲经脉。
就在仰头的那一刹,她纤长的指尖在碗底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缕比发丝更细的金焰悄然渗入碗底,瞬间烧熔了一枚藏于指甲缝中的微型药丸。
那药丸是她早前闲来无事炼制的“玄机假死丹”,外观、气味与市面上最常见的解毒丹别无二致,实则是一种能精准模拟任何中毒假象的奇药。
“咕咚。”
一碗明心汤,被她尽数饮下。
下一瞬,异变陡生!
林清瑶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青紫,她猛地捂住心口,眼中流露出极致的痛苦与不敢置信。
身体剧烈地颤抖、抽搐,随即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她重重摔在地上,气息在瞬间断绝,生机全无。
碎石溅起,尘埃在空中缓缓飘落,如同时间也为之凝滞。
“清瑶!”沈渊目眦欲裂,状若癫狂地冲上前去,就要将她抱起。
“演下去。”一道微弱如蚊蚋的传音,却精准地传入他的脑海,带着熟悉的温热波动,像是一缕从记忆深处燃起的火种。
沈渊的动作猛然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但他终究是深谙权谋的帝王,脸上那份悲痛与狂怒愈发真实,他俯身探向她的鼻息,随即全身一震,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仿佛也熄灭了。
“呵。”紫烟发出一声极尽嘲讽的冷笑,看着地上那具“尸体”,鄙夷道:“我还当是何等人物,原来不过是个仗着几分运气、窃取了药王虚名的冒牌货。”
她话音刚落,那座巨大的药心门上,一双紧闭的石眼缓缓睁开。
两道冰冷的蓝光扫过林清瑶的身体,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声响彻天地:
“血脉验证失败……目标判定为入侵者……启动清除程序。”
轰隆——!
一只由巨石构成的拳头,带着崩山裂石之威,从门上悍然探出,朝着地上的林清瑶狠狠砸落!
拳风呼啸,撕裂空气,刮得脸颊生疼,连地面都在震颤,碎石跳动如雨。
紫烟嘴角的笑意愈发扩大,沈渊则双目赤红,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然而,就在那巨拳即将触及林清瑶的瞬间——千钧一发!
地上的“尸体”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中,没有死气,没有痛苦,只有金焰爆燃的极致冷静与洞察一切的锋芒!
就在毒液侵入经脉的刹那,九幽毒核竟微微震颤,一股熟悉的吞噬感涌上识海——就像那夜她在密室中用毒虫试炼时,第一次感受到的‘反哺’征兆。
原来如此!
她单手撑地,身形如鬼魅般一跃而起,躲开那致命一击的同时,反手一掌按向自己的心口!
“噗——!”
她喷出的不是血,而是一股被她强行在体内积蓄、压缩到极致的毒素!
那碗“明心汤”里的噬魂蛊引,被她的药王血脉逆转、炼化,反而成了她的武器!
这股精纯的毒素在她掌心凝聚,瞬间化作一道闪烁着紫金光芒的毒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贯天傀儡胸口那闪烁着蓝光的核心!
“毒·返!”
这是她融合九幽毒核后,领悟的全新能力——将侵入体内的毒,化为己用,百倍奉还!
滋啦——!
毒矛精准地命中核心,天傀儡那巨大的身躯猛然一滞,眼中疯狂闪烁的蓝光变得极不稳定,砸落的巨拳停在了半空中。
紫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化为一片骇然的空白。
林清瑶稳稳落地,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冷冷地抬眼看向那巨大的石制傀儡:“你的试炼,考的是血脉之‘真’。可这世间战场,敌人面前,谁又与你论真假?”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一枚通体温润、刻有古老药纹的玉印静静悬浮——那才是药王代代相传的信物,真正的药王玉印!
她上前一步,将玉印轻轻按在了药心门的门心凹槽处。
嗡——!
玉印与石门完美契合,爆发出万丈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嗡鸣,仿佛整座归墟都在共鸣。
天傀儡眼中混乱的蓝光渐渐平息,它沉默地注视了林清瑶片刻,那颗由岩石构成的巨大头颅,竟缓缓低下,随即单膝跪地,收回巨拳,为她让开了通往门后的道路。
“下次,不准再这样冒险。”沈渊快步上前扶住她,声音里压抑着后怕与责备,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若我不‘死’,他们又怎会放松警惕?”她轻笑一声,从容自若,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苦涩余味。
话音未落,她怀中的药灵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那双血红的眸子变得空洞而深邃,口中无意识地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预言:
“血月……升时……容器……觉醒……”
这蛊引的气息……竟与南疆祭坛上的香灰同源!
而她让自己融合毒核的过程,每一步都像是被人精心引导……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蹿入林清瑶的脑海——她费尽心机融合九幽毒核,血脉升华至巅峰,难道这一切,恰好正中了楚晚晴的下怀,让自己成了一个……完美的“容器”?
来不及细想,两人穿过洞开的药心门。
门后,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远古药宫废墟。
脚下踏着流动的星砂,每一步都泛起微光涟漪;四周漂浮着断裂的廊柱与残碑,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像是千年前的亡魂仍在低语。
在药宫的最中央,一座白玉石台漂浮于空,上面静静陈列着三件遗物:她的目光扫过石台——断裂的戒指仿佛诉说着背叛,幽光竹简低语着禁忌之力,而那面铜镜,竟似主动捕捉她的视线,镜面悄然波动……
《吞毒录》!
林清瑶的目光瞬间被那卷竹简吸引,那正是药宗失传已久的无上秘典,记录着天下万毒的炼化之法!
这竹简的形制……竟与幼年时在药宗禁阁残图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一步步走近石台,伸手欲取那卷竹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竹简的刹那,旁边那面“照魂镜”的镜面,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镜中映出的,不是林清瑶的脸。
而是一个梳着双丫髻,身穿粗布麻衣的少女——那是年轻时的楚晚晴!
她跪在宏伟的药宗山门之前,额头磕出了血,脸上泪痕交错,眼中满是卑微与祈求,对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尊者,泣不成声:
“求您……求您收我为徒……我愿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
沈渊脸色一沉,低声道:“是幻象,她在用你的心魔骗你。她的恨,从来就不只是为了权力那么简单。”
林清瑶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再去看那卷竹简,而是死死地凝视着镜中的倒影。
那一瞬,她仿佛看见镜中那个卑微乞求的少女,与如今这个黑化疯批的南疆巫王,以及……她自己,三张截然不同的面容,在摇曳的金紫火焰中,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石台之上,《吞毒录》的完整竹简,正静静地泛着幽光,仿佛一个沉默的诱饵,等待着它的下一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