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北阳市紫荆苑小区。
秋日的晨光透过客厅落地窗的薄纱窗帘，在米白色地砖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煎蛋的香气和现磨咖啡的醇厚味道，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远处早市开张的喧闹。
林峰系着姜欣那条印有小熊图案的围裙，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手里的平底锅轻轻晃动。两颗荷包蛋在橄榄油里滋滋作响，边缘煎出恰到好处的焦黄色。他动作熟练地撒上少许海盐和黑胡椒，关火，将蛋滑进早已准备好的白瓷盘中。
餐桌旁，林毅——家里还习惯叫她萌萌——正埋头对付一碗燕麦粥。女孩今年十二岁，个头已蹿到姜欣肩膀，扎着利落的马尾辫，身上穿着省实验中学的蓝白校服，左胸口别着“科技创新社”的徽章。她面前摊开着一本《青少年python编程入门》，书页边缘贴满了彩色标签。
“爸，您说FpGA和ASIc在图像处理上的延迟差距，在什么量级下可以忽略不计？”她头也不抬地问，勺子悬在半空。
林峰将早餐盘放到她面前，顺手抽了张纸巾擦掉她嘴角的燕麦粒：“这要看具体应用场景。如果是工业质检，毫秒级差异可能影响生产线节拍；如果是自动驾驶的视觉感知，微秒级延迟就关乎安全。”他解下围裙挂好，“不过你那个种植箱项目，用树莓派加摄像头模块足够了，没必要上FpGA。”
“可是许薇阿姨说，用FpGA可以自己设计硬件加速电路，能省下百分之三十的功耗。”萌萌终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而且我想试试用卷积神经网络做叶片病害识别，树莓派的算力可能不够。”
姜欣端着咖啡从书房走出来，听到这段对话，无奈地摇摇头：“林峰同志，你看看你女儿，十二岁生日愿望是FpGA开发板，早餐话题是硬件加速。这基因遗传得也太精准了。”
她今天轮休，穿着家居服，长发随意挽起，眼角细纹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五年时间，这位省人民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在专业领域更进一步，去年刚带队完成了一项省级重点医疗科研项目。家庭与事业的平衡，被她处理得从容不迫——至少表面如此。
林峰接过咖啡，在妻子脸颊轻轻印了一下：“这说明咱们家姑娘有追求。对吧，萌萌？”
“就是！”女孩脆生生应道，随即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绒布小盒，推到林峰面前，“差点忘了，生日礼物！我用3d打印机自己设计的。”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钥匙扣，主体是钛合金雕刻的山河省轮廓，背面用激光刻着“平安”二字，边缘镶嵌着一小块太阳能板和微型LEd灯。
“白天充电，晚上发光。”萌萌有些得意，“我还编了个小程序，可以通过蓝牙连接手机，设定定时亮灭。您不是经常晚上开会嘛，挂钥匙上，停车场找车方便。”
林峰拿起钥匙扣，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表面和那行小字，心头涌起一股温热的暖流。他郑重地将它挂在自己的钥匙串上，摸了摸女儿的头：“谢谢宝贝，这是爸爸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之一。”
“之一？”萌萌眨眨眼，“那另外最好的呢？”
林峰和姜欣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姜欣接话：“另外最好的，是十二年前的今天，某位小天使降临到我们家的那一刻。”
女孩脸微微红了，低头喝粥，嘴角却翘得老高。
早餐在轻松的氛围里结束。七点整，萌萌背起书包，在门口换鞋时突然转身：“爸，今天下午我们科技创新社有活动，许薇阿姨答应来给我们讲新能源系统的智能控制。您……会来吗？”
林峰系领带的手顿了顿。下午两点半，他原本要主持召开“云顶湖地块转型利用专家论证会”的预备会议。
姜欣看出了丈夫的迟疑，轻声解围：“爸爸下午有重要工作，妈妈调了班，我去听好不好？回来给你做笔记。”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被理解取代：“没事啦，工作重要。许薇阿姨讲的我录下来，晚上放给您看。”
门关上了。楼道里传来女孩轻快的脚步声和书包搭扣晃动的细微声响，渐行渐远。
姜欣走到林峰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结，动作轻柔。“五年了，萌萌长大了，也懂事了。”她声音很轻，“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在做什么样的事。虽然你陪她的时间，永远比不过别的父亲。”
林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欣儿，我……”
“不用解释。”姜欣摇摇头，笑容里带着理解与些许无奈，“我嫁给你的那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有时候……”她顿了顿，“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你没走这条路，我们会不会像普通家庭一样，周末一起逛公园，晚上陪孩子写作业，不用担心你哪天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林峰懂。他轻轻拥住妻子，下巴抵在她发间，闻着熟悉的洗发水清香。“快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等云顶湖这件事彻底了结，等‘三项新政’在全省铺开，我就申请调个闲职，多陪陪你和萌萌。”
“这话你五年前就说过了。”姜欣在他怀里闷声说，却没挣脱，“林副省长，您的‘快了’，时间单位是以五年计的吗？”
林峰苦笑。是啊，五年又五年。当初以为扳倒刘国栋、宋清河就能海阔天空，后来发现还有赵老、陆天明、袁家。现在刘万山和背后的境外势力，又成了横在面前的关隘。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但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女儿设计的钥匙扣在口袋里硌着大腿也是真实的。这些，是他必须走下去、也必须赢下去的理由。
七点二十五分，黑色奥迪驶出紫荆苑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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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山河省文旅集团总部大楼，十八层董事长办公室。
赵天福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拥堵的车流。他今年五十八岁，身材微微发福，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身上那套定制西装的价格足够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但此刻，他眉头紧锁，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结束的通话记录——联系人标注是“刘老板”。
五分钟前，刘万山在电话里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天福，云顶湖地块的转型方案，省里下周就要上会讨论。这是最后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省长。‘北阳创景’那边已经把概念性规划的初稿送来了，很有创意，突出了康养生态和高端会议的双核驱动……”赵天福当时还想汇报细节。
“我不需要听创意。”刘万山打断他，“我需要的是能说服所有人的数据——投资回报率、就业带动数、税收贡献预测。特别是，要和林峰那边推的新能源项目做对比，要证明我们的方案更可行、更高效、更能惠及民生。明白吗？”
“明白。”赵天福擦了下额头的汗。
“还有，”刘万山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北阳创景’的设计团队里，有从国外回来的高端人才，他们的国际视野是我们需要的。你要用好这个资源，但也要注意……分寸。”
电话挂断了。赵天福品着最后那句“注意分寸”，心头沉甸甸的。他当然知道“北阳创景”背景不简单——三个月前突然被境外资本收购，核心设计团队里多了好几个履历光鲜却查不到详细过往的“海归”。这些人提出的设计理念确实新颖，甚至有些……超前。比如在景观设计中嵌入大量智能感应设备和数据传输节点，美其名曰“智慧文旅体验系统”。
他起初觉得这是噱头，但对方提供的技术方案和专业演示说服了他。更重要的是，刘省长似乎对这家公司格外关注，几次暗示要“重点支持”。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秘书汇报：“赵董，‘北阳创景’的首席设计师徐文斌先生到了，在二号会议室等您。”
赵天福整理了一下西装，恢复了一贯的精明干练模样：“请他稍等，我马上过去。”
他需要这份方案成功。不仅仅是为了刘省长的政绩，更是为了他自己——文旅集团这五年业绩平平，若再拿不出亮眼的项目，他这个董事长的位置，怕也坐不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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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山河省委省政府一号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了二十余人。除了林峰和分管能源、工业的两位副省长，还有省发改委、工信厅、科技厅、自然资源厅、生态环境厅等十余个部门的负责人，以及许薇作为特邀专家列席。
会议议题是“审议《山河省新能源装备制造与综合利用三年行动计划（修订版）》”。这份计划草案在林峰主导下酝酿了半年，原本计划明年出台，但上周中央关于“加快构建新型能源体系”的最新指导文件下发后，修订提速。
“……综上所述，修订版计划的核心调整在于‘两个拓展’。”省发改委主任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笔的红点在地图上移动，“一是空间拓展，从原有的北部山区示范带，向全省符合条件的工矿废弃地、荒山坡地推广；二是业态拓展，从单一的风光电开发，向‘新能源+生态修复’、‘新能源+现代农业’、‘新能源+文旅体验’等融合模式创新。”
幕布上出现一组效果图：光伏板架设在修复后的矿渣场上，板下种植耐阴经济作物；风力发电机基座设计成观景平台和科普展厅；储能电站的外墙采用垂直绿化技术，与周边山体融为一体。
“理念很新颖。”分管工业的副省长点点头，“但投入呢？光伏和风电的设备成本在下降，可这种综合性项目的土建和系统集成成本，会不会反而更高？”
许薇这时举了下手。林峰示意她发言。
她站起身，走到幕布旁，调出一份技术经济分析图表：“这是我们对三个试点项目的跟踪数据。与传统单一新能源项目相比，‘新能源+’模式的初始投资确实高出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但运营周期拉长到二十年看，因为土地综合利用带来的附加收益——比如农业产出、旅游门票、科普教育收入——项目的全生命周期内部收益率反而能提升三到五个百分点。”
她切换下一张图表：“更重要的是社会效益。以青州基地为例，配套的‘光伏农业’项目解决了周边三个村一百二十名农民的季节性就业，每年为村集体增加收入超过八十万元。这是单纯卖电无法实现的。”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讨论声。有人点头，有人沉思。
林峰这时开口，声音平稳有力：“许总工的数据很有说服力。我们推动新能源产业，不能只看发了多少电、装了多少机组，更要看它能否融入区域发展整体格局，能否实实在在惠及百姓。”他话锋一转，“当然，新事物难免有争议。所以我建议，修订版计划先不急于全省铺开，而是选择三到五个条件成熟的县区，开展‘新能源综合利用示范区’建设试点。用一到两年时间，跑出成熟模式，验证综合效益，形成可复制的经验后再推广。”
这个提议务实而稳妥，既推进了创新，又控制了风险。与会者纷纷点头赞同。
“试点选址有什么初步考虑？”有人问。
林峰示意发改委主任回答。对方调出全省地图，圈出几个区域：“初步筛选了六个备选点，综合考虑了资源禀赋、产业基础、地方政府积极性等因素。具体名单在会议材料附件三。”
会议室里响起翻动纸张的声音。突然，工信厅厅长抬起头，语气有些意外：“这个……北阳市东北郊的云顶湖地块，也在备选名单里？”
空气微妙地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林峰。
林峰面色如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云顶湖地块的情况比较特殊。它闲置了五年，生态本底有一定恢复，面积大、权属相对清晰，周边也有一定的乡村聚落和基础设施。从技术角度看，确实具备开展‘新能源+生态文旅’试点的条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当然，这只是技术层面的初步筛选。最终是否列入试点，还需要综合评估，特别是要处理好历史遗留问题，确保新项目健康起步、不留后患。所以，今天下午的专家论证会，很重要。”
话说到这份上，所有人都明白了——林峰要把云顶湖地块，从刘万山设想中的“高端文旅康养区”，扭转为“新能源综合利用示范区”。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绝棋。若成，则彻底堵死旧有开发路径，用新的发展模式覆盖历史争议；若败，则可能引发更激烈的反弹。
会议在十一点结束。众人散去后，许薇走到林峰身边，低声说：“林省长，云顶湖地块的地形和光照数据，我们团队初步分析过，确实适合做‘光伏+生态修复’的示范。但那里的土壤重金属本底值，还需要详细勘测。”
“我知道。”林峰收拾着文件，“所以下午的论证会，你要从技术角度，把利弊都讲清楚。特别是潜在的环境风险和技术难点，不要回避。”
“我明白。”许薇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有，萌萌下午的活动……”
“姜欣会去。”林峰微笑，“晚上我看录像。替我谢谢萌萌的礼物，我很喜欢。”
许薇也笑了，那笑容在她向来平静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暖：“她说那是‘实用主义美学’的代表作。这孩子，说话越来越像你了。”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里，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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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半，“北阳创景设计公司”办公楼。
这是一栋位于高新区边缘的玻璃幕墙建筑，共五层，外表现代而低调。三楼首席设计师办公室内，徐文斌站在白板前，上面画满了复杂的概念图和数据模型。
他四十出头，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熨帖的衬衫和卡其裤，气质儒雅，普通话标准得听不出任何口音。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智能手表，表盘厚度异于常品。
办公桌对面的屏幕上，显示着加密视频通话界面。画面里的人戴着面具，声音经过变声处理，电子合成音冰冷而平直：“‘智慧节点’的部署方案，进展如何？”
徐文斌——或者说，代号“夜莺”的情报人员——恭敬回答：“已嵌入概念性规划方案。表面是游客体验设备，实际具备环境数据采集、无线信号嗅探和备用传输通道功能。一期计划部署三百个节点，覆盖地块核心区百分之四十面积。”
“能源供应？”
“部分采用太阳能，部分接入规划中的市政电网。我们还设计了隐蔽的备用电池组，确保关键节点在断电情况下仍能维持七十二小时运行。”
面具人沉默了几秒：“林峰那边的新能源试点计划，会对你们的部署产生影响吗？”
“如果他的试点落地，地块内会新增大量电力设施和监控系统，可能增加我们节点隐藏的难度。”徐文斌谨慎回答，“但另一方面，新能源项目本身也会产生丰富的数据流，可以用来掩护我们的数据传输。”
“风险评估？”
“目前可控。但林峰这个人……很警惕。五年前他就能识破监听设备，这次未必不会察觉异常。”徐文斌顿了顿，“我建议，加快节点部署速度，在他的试点方案正式获批前，完成一期网络搭建。”
“批准。”面具人干脆利落，“另外，刘万山那边的压力要给足。让他必须在下次省级会议上，全力推动文旅方案通过。我们需要这个项目落地，为节点网络提供合法载体。”
“明白。”
视频断开。徐文斌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来车往。五年了，他们终于等到机会重回这片土地。这一次，他们要的不再是简单的信息窃取，而是在关键区域布下一张隐形的网，一个未来可能发挥战略作用的“锚点”。
他拿起手机，给赵天福发了条微信：“赵董，方案中的智能系统部分，我们做了进一步优化，下午可以把更新版发给您。另外，关于投资回报测算，我们聘请的国际咨询公司提供了最新模型，预测数据比初稿还要乐观百分之十五。”
点击发送。他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各就各位。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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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五十分，林峰办公室。
杨学民将一份刚收到的传真放在办公桌上：“省长，省纪委转来的。关于五年前王启明同志经手项目档案的复查报告，最终结论出来了。”
林峰拿起那份只有三页纸的报告，目光迅速扫过。结论措辞严谨，但核心意思明确：发现三处程序瑕疵，涉及已退休干部两名，建议由相关单位进行内部问责。没有提到刘万山，没有涉及核心违规，更像是一次程式化的收尾。
他放下报告，看向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秦风那边有消息吗？”他问。
“有。”杨学民压低声音，“李锐通过卫星信号监测，发现过去一周，云顶湖地块周边出现了十七次异常无线信号扫描，频率和模式与常规通讯设备不符。信号源移动轨迹显示，有人在地块内进行系统性勘测。”
林峰眼神沉静：“‘北阳创景’的人？”
“时间点吻合。他们以‘现场踏勘’为由，申请了五次进入许可。”杨学民顿了顿，“秦队请示，是否采取行动？”
“暂时不动。”林峰走到电子地图前，手指在云顶湖区域划过，“让他们勘测，让他们部署。盯紧每一个节点，记录每一次数据传输。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在那里，建一个什么样的‘智慧系统’。”
他转过身，看了眼手表——距离下午的专家论证会还有四十分钟。
“备车吧。”他说，“我们去听听，双方都能拿出什么样的‘未来蓝图’。”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周岚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青州软件园三期竣工了，你答应要来剪彩的。另，萌萌的初中择校，需要我帮忙问问实验中学的校长吗？”
林峰回复：“剪彩一定到。择校之事，先谢过，容我与欣儿商量。”
放下手机，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钥匙串上，女儿送的钥匙扣在光线里微微反光，那“平安”二字，此刻显得格外厚重。
他走出办公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沉稳，坚定，一步步走向下一个战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