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将军虽数次率领‘背嵬军’铁骑主动出击,设伏反击,斩获颇丰,然金人骑兵仗其机动,来去如风,飘忽不定。
我军主力一至,敌寇便远遁千里,我军一退,其便卷土重来,致使边境百里之内的军民,疲于奔命,不堪其扰。”
“同时……”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
“据我方潜伏于金国之密探回报,金国上京会宁府一带,似有大规模集结兵力之迹象。
金军主将,频繁调动各部猛安、谋克,其意图……尚且不明。”
念完了。
小太监合上军报,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整个作坊里,一片死寂。
只有角落里那座巨大的熔炉,炭火在其中燃烧,发出“噼啪”、“噼啪”的轻微爆裂声。
李云龙伸出手。
小太监连忙躬身,将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军报,呈了上去。
李云龙接过军报,纸张上似乎还残留着信使一路狂奔带来的风霜。
他没有看那些歌功颂德的部分,而是直接翻到了后面。
他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又看了一遍。
屠村?
还是屠戮那些刚刚分到田地,心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百姓?
集结兵力?
他娘的完颜阿骨打死了,他那帮儿子孙子是不想活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作坊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他们想象过皇帝会暴跳如雷,会大声咆哮,会把手边的东西全都砸烂。
但他们都想错了。
李云龙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怒的迹象。
他甚至笑了。
那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满意的笑。
那是一种冰冷的,残酷的,野兽在捕猎前,露出獠牙时的笑容。
他脸部的肌肉微微牵动,形成一个令人心头发毛的弧度。
“他娘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座熊熊燃烧的熔炉上,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看来光把他们打疼了,还远远不够。”
他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得把他们……彻底打残!”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高了声调,对着空气骂道。
“杨再兴那个吊毛在那边混死等死吗?让他守着那么大一片地方都干嘛去了!
疲于奔命?老子让他带的兵是用来跑步的?等他回来,看我不抽他几下牛鞭子!”
这突如其来的怒骂,让几个工匠和太监都吓得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平日里虽然粗俗但还算好说话的皇帝,身上正散发出一股如有实质的煞气。
那股煞气,比作坊里刚刚出炉的铁水还要灼人,还要危险。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皇帝就会下令。
召集枢密院,调动大军,让杨再兴,让岳飞,让韩世忠,率领宋军主力,立刻反击,杀过边境,血债血偿。
然而,李云龙接下来的举动,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下达任何军事命令。
他只是迈开步子,走到了熔炉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将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随手扔进了那片翻腾的火海之中。
牛皮和纸张瞬间卷曲,变黑,然后“呼”的一下,化为一捧飞舞的灰烬,消失在火焰里。
仿佛那些被屠戮的村庄,那些惨死的百姓,那些集结的金兵,都随着这把火,被他从脑子里抹去了一般。
“传朕旨意!”
李云“龙转过身,大步向作坊外走去,身上的粗布短衫在走动间带起一阵热风。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明日早朝,召集所有在京文武百官,朕……有大事要议!”
那名送信的小太监愣在原地,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壮着胆子,追上去两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是……是商议反击金国之事吗?”
李云龙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看了那个一脸懵懂的小太监一眼。
他脸上的肌肉再次牵动,咧开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弧度。
“反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浓浓的,毫不掩饰的轻蔑。
“不,那太小家子气了。”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小太监大脑瞬间宕机的议题。
“朕要跟他们商量商量,怎么给咱大宋所有为国卖命的弟兄们,修个好坟头!”
小太监彻底傻眼了。
他呆立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线战事吃紧,火烧眉毛了,皇帝不想着怎么打仗,不想着怎么报仇,反而要商量……修坟?
给活着的士兵修坟?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看着皇帝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决绝。
早朝。
汴京的晨光透过大庆殿的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祥和而庄重。
收复燕云的大胜余温未散,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自得。
这盛世,似乎已经稳了。
龙椅之上,赵佶,不,现在是李云龙,却一脸的阴沉,与这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手里捏着一封信,一封用最粗糙的麻纸写的信。
信纸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还有几处被水浸润过的模糊痕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缓缓站起身,俯瞰着殿下的每一张面孔。
那些养尊处优的脸,那些从容不迫的脸,那些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脸。
“在座的诸位,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吧?”
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不带任何情绪。
百官一愣,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摸不透这位新皇的心思,纷纷垂首,不敢言语。
“朕前几天,收到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