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枚象征着终极洞察的竖瞳彻底归于沉寂,九嶷山巅的罡风仿佛都为之一滞。
凤无涯一身玄色皇袍,在猎猎风中纹丝不动,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万年古井,倒映着苍穹之上翻涌的云和奔流的星。
八尊古朴厚重的青铜巨鼎,正以一种玄奥的阵势环绕着她,鼎身上镌刻的古老铭文在月华下流淌着死寂的光。
这便是镇压大夏国运千年的九鼎,如今只余其八。
“陛下!”一位身披重甲的禁军统领单膝跪地,声音中满是急切与不解,“各路藩王与宗门修士已在百里外集结,为何……”
凤无涯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借由某种奇异的共鸣,清晰地传遍了整座九嶷山,甚至传向了更远的地方。
“传朕旨意,拆除九嶷山所有防御结界,打开山门。”
此言一出,满山甲士哗然!
这无异于卸下所有铠甲,将心脏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
不等众人反应,她那清冷而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仿佛响彻在天下每一个人的耳边:“今夜,朕于九嶷山巅,将八鼎之力尽数释放。任尔观、任尔评、亦任尔毁!”
这番话语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心中。
无数潜藏在暗处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惊疑、贪婪、忌惮,种种情绪交织。
他们不懂,这位以雷霆手段登基的新皇,究竟要做什么?
这是极致的自信,还是彻骨的疯狂?
在天下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凤无涯却缓缓转身,看向了身旁一位衣衫褴褛、发如枯草的老者。
那是被她从天牢最深处请出来的守鼎人,老檀头。
“老檀,”她的声音柔和了些许,“你总说,自先祖之后,礼崩乐坏已逾千年。那你可还记得,第一声祭天之鼓,究竟是为何而响?”
老檀头浑浊的双眼猛然爆出一团精光,干枯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看着凤无涯递过来的那根斑驳的鼓槌,仿佛看到的不是器物,而是一段被岁月尘封的记忆,一个失落已久的答案。
他颤巍巍地接过鼓槌,蹒跚地走向阵法中央一面蒙着不知名兽皮的哑擂。
在天下人的注视下,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毕生的执念与悲怆,将那被遗忘的初心,重重地砸了下去!
咚——!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从洪荒之初传来的心跳。
那声音浑厚、苍凉,穿透了时空,敲打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鼓声未绝,环绕着凤无涯的八尊巨鼎轰然齐震!
鼎身上的铭文竟如同活了一般,逐一剥落,化作亿万点璀璨的金粉,冲天而起,融入了漆黑的夜幕!
刹那间,整个大夏王朝,沸腾了!
京城皇宫之巅,数十万片琉璃瓦自行飞舞,在夜空中重组,最终拼出一个巨大无比、光耀千古的“凤”字!
千里之外的偏远村落,村口那台被遗弃了百年的石磨,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轰然旋转,雪白细腻、带着谷物清香的细粮从磨口汩汩流出,那是连村中最年长的老者都未曾见过的丰饶景象。
北境边关,一座座沉寂了百年的烽燧,在同一时刻燃起了七彩的焰火,不再是示警的狼烟,而是庆祝的礼花!
那绚烂的光芒连成一线,照亮了整条蜿蜒如龙的长城!
最南方的某个小山村里,一个叫柴三郎的樵夫正蹲在自家门槛上啃着干硬的饼。
忽然,他头顶的屋檐瓦片发出了轻微的震颤,竟哼唱起一支断断续续、却无比熟悉的旋律。
柴三郎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饼“啪”地掉在地上。
那是他早已离世的母亲,在他幼时哄他入睡时唱的摇篮曲。
他猛地抬头,看着这间为他遮风挡雨数十年的破旧茅屋,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哽咽出声:“原来……原来房子,也会记得人啊。”
同一时刻,九嶷山下另一座隐秘的祭坛上,萧阙白衣胜雪,神情狂热而悲悯。
他高举着一尊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虚幻小鼎——归墟鼎,准备以自身全部精血为引,启动那足以将天下所有“点化”之物彻底封印的终律。
“万物有灵,便是万物失序!此乃原罪!”他厉声嘶吼,指尖咒文即将完成。
就在那寂灭一切的封印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一步踏出,稳稳立于阵法之心。
是连璟。
“你说点化是罪?”连璟的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抹释然的笑意,“那今日,我便让这罪,变成救赎天下的引子!”
话音未落,他竟主动撕开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间,一颗缠绕着无数繁复银色纹路的道胎赫然显现。
他没有施法,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对自己进行了反向点化,将自身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共鸣枢纽!
他与凤无涯之间的双生契约之力,在这一刻被他毫无保留地燃烧、增幅,并扩散至全国每一个刚刚苏醒的器灵!
“嗡——!”
皇宫的凤字瓦片、村口的石磨、边关的烽火、柴三郎的茅屋……亿万个或大或小的器灵,在这一刻齐齐发出了它们诞生以来的第一声啼鸣!
这无数道声音汇聚成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洪流,一道贯穿天地的“文明潮音”,悍然撞向萧阙的终律封印!
潮音所至,那尊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归墟鼎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寸寸碎裂!
所谓的终律封印,在这股代表着“记忆”、“守护”与“新生”的磅礴声浪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瞬间崩解!
“噗——”萧阙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他没有愤怒,反而仰天大笑,血泪从七窍中流出:“好……好啊!哈哈哈哈!原来真正的‘礼’,不是禁锢万物的锁链,而是来自文明本身的回响!”
他明白了,却也晚了。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漫天星辰般闪烁的灵光,缓缓跪倒在地。
他的身体在月光下迅速石化,最终化作一块没有任何铭文的石碑,静静地卧于山巅,仿佛在无声地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凤无涯走到九嶷山之巅的悬崖边,那里,第九鼎的残骸静静躺着。
她拾起其中最大的一块,翻转手腕,将鼎中承载的最后一点旧日尘埃,尽数倾倒入山下滔滔不绝的江水之中。
“从此以后,”她的声音响彻云霄,“大夏,无旧鼎,唯有新命!”
话音落下,她识海中的万象点灵图之上,那束缚着八大根基的八道锁链应声崩断!
紧接着,整幅图卷轰然解体,化作一片流光溢彩的浩瀚星河,悬浮于她的身后。
凤无涯心念微动,山下方圆百里的城池中,所有砖瓦街道都发出了轻微的共鸣,它们短暂地获得了类灵性,竟开始自动修复破损的街道,疏通堵塞的沟渠。
目睹此等神迹,一位来自异邦的月瞳王子当场下令焚毁了本国带来的所有旧礼器,率领整个使团,对着九嶷山的方向五体投地,高声呼喊:“吾等……愿归附新命!”
万民欢呼,四海来朝。
然而,就在这辉煌的顶点,作为枢纽的连璟却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他捂住胸口,那里,原本璀璨的银色道胎纹路上,悄然浮现出了一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黑线,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
他猛地抬头,望向极远处佛骨塔的方向,那里曾是镇压着某种大恐怖的地方。
他瞳孔骤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它没死……它只是,换了个名字。”
话音刚落,在遥远的夜空深处,一颗从未被任何人观测到的星辰,悄然亮起。
那星辰的光芒幽暗而冰冷,其形状,赫然是一只正在缓缓睁开的……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