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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静得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苏念辞端着温水走进来时,霍沉舟正背对着她站在观测窗前。新世界线的数据流如同璀璨星河,在他面前的屏幕上安静流淌——那是他们亲手创造的、没有时间崩溃威胁的未来。

可她的目光,却被他垂在身侧的手攥住了。

那只曾经稳健到能执掌最精密手术、能在她颤抖时给予最坚实力量的手,此刻正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着。指节绷得发白,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巨大的痛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时间线重置成功,自从他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从量子弥散态中重新凝聚回她身边,这样的瞬间就越来越多。

他总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泄露出一丝勉力支撑的痕迹。

“沉舟。”

她轻声唤他,将水杯递过去。

霍沉舟转身,接过杯子的动作流畅自然,脸上是她最熟悉的、能让她瞬间安心的温柔笑意。仿佛刚才她看到的颤抖,只是光影投下的错觉。

“宝宝睡了?”他问,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温和。

“嗯,刚哄睡。”苏念辞看着他喝下水,视线落在他比往日更显苍白的脸上,心头那根刺又往深处扎了扎,“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

“没事,”他打断她,放下杯子,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可能是最近忙着梳理新时间线的数据,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

他的怀抱依然温暖,心跳声沉稳地透过胸腔传来。

可苏念辞贴着他胸膛的脸颊,却敏感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凉意,从他衬衫的布料下隐隐透出。那不是正常的体温,更像是一种…从生命内核深处散发出的、无法遏制的冰冷。

她闭上眼,用力回抱住他,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追问死死咽了回去。

他不说,她便不问。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他总想为她撑起一片永远晴朗的天,独自扛下所有风雨。她懂,所以配合地装作不知,只在他可能看不到的角落,用目光细细描摹他日渐消瘦的轮廓,将那份噬心的忧虑死死按捺在心底。

直到那个午后。

她带着睡醒的宝宝去实验室找他,想给他一个惊喜。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的脚步顿在原地。

透过门缝,她看见霍沉舟撑在控制台边,肩背因剧烈的咳嗽而微微佝偻。他抬手擦拭嘴角,那瞬间,指缝间一抹刺目的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了苏念辞的眼睛。

血。

他咳血了。

几乎是同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实验室!

“警告!检测到宿主生命场态急剧波动!”

“警告!时空一致性正在衰减!局部时空稳定性低于阈值!”

猩红色的警告字符疯狂地爬满主屏幕。

霍沉舟猛地站直身体,试图操作控制台稳定情况,可他伸出的手,在触碰到全息界面的一刹那,竟骤然变得半透明!

苏念辞手中的奶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白色的奶渍溅上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掌如同接触不良的影像,在凝实与虚幻之间剧烈闪烁,皮肤下的骨骼和血管脉络清晰可见,下一秒又似乎要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沉舟——!”

她失声尖叫,抱着孩子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霍沉舟闻声回头,看到她煞白的脸和满眼的惊骇,他眼中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下意识地想将那只异常的手藏到身后。

“念辞,别过来!”

已经晚了。

苏念辞冲到他面前,一手紧紧抱着被警报声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另一只手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抓向他那只闪烁不定的手。

没有实感。

她的指尖径直穿过了他手腕的虚影,捞了个空。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冻得她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真的要消失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开了她一直以来强自镇定的外壳,露出里面早已千疮百孔的恐惧。

“怎么回事?!”她抬头,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声音破碎不堪,“霍沉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霍沉舟看着她滚落的泪珠,那泪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得他心脏紧缩。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认命的苍凉。

他知道,瞒不住了。

他不再试图掩饰,只是用那只尚且稳定的手,熟练地在一旁的控制器上输入一连串指令。实验室角落,一个造型奇特、如同水晶棺椁般的装置缓缓滑出,内部光华流转,散发出强大的能量场。

“帮我…躺进去。”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油尽灯枯般的虚弱。

苏念辞机械地扶着他,看着他缓慢地躺进那个“维生舱”。在舱门合拢的前一刻,他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碎,有歉意,有不舍,有眷恋,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舱门闭合,柔和的光芒亮起,将他笼罩其中。屏幕上,他那原本剧烈波动的生命体征曲线,开始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速度,逐渐趋向平稳。那只半透明的手,也慢慢重新变得凝实。

婴儿似乎感知到父亲的“回归”,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委屈的抽噎。

实验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维生舱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苏念辞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

她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雕像。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她终于明白,他每一次轻描淡写的“没事”,他日渐苍白的脸色,他背对着她时的微微颤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所谓的“回来”,根本不是奇迹的恩赐。

而是用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在支付永恒的代价。

她没有离开。

她就那么站在维生舱旁,隔着特殊材质的透明舱盖,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仿佛陷入沉睡的丈夫。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身体僵硬,眼神却像钉在了他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维生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舱盖缓缓滑开。

霍沉舟睁开眼,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所有情绪仿佛都已燃烧殆尽的眸子。他撑着身体坐起,脸色依旧不好,但那种濒临消散的脆弱感已经消失。

他尝试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唇角刚牵起,苏念辞的声音响起了。

很轻,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事实。

“离开那个维生装置,你就会彻底消散,对不对?”

霍沉舟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没有给他编织借口的机会,继续问,每一个字都像冰凌坠地:

“你每一次抱我,亲我,陪宝宝玩,对我们笑…之后,都需要回到这里,承受…‘修复’的痛苦,是不是?”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剖开他所有的伪装,直刺核心:

“霍沉舟,告诉我真相。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实验室顶灯冰冷的光线洒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念辞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终于,他抬起头,迎上她执拗的、非要一个答案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惨淡的笑。

“我…”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

“是时间的…悖论。”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划过,带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仿佛空间本身在他手下都变得柔软、可塑。

“时间线重置成功的代价,是那个作为‘锚点’的霍沉舟,本应彻底归于虚无,成为维持新世界线运行的底层规则的一部分…或者说,成为时间本身的一段…凝固的代码。”

他顿了顿,看向维生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无奈。

“我‘回来’,是因为我不甘心。”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自嘲,“我窃取了时间的力量,强行将自己的人类形态…‘打印’了出来。就像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墨水,在规则的纸上,硬生生画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图案。”

“这个维生舱,”他指了指那冰冷的装置,“它不是疗伤用的。它是一个…‘固化牢笼’。每一次使用,都是在用更高维度的能量,暴力地将我这抹不该存在的‘颜色’,重新‘钉’回这个躯壳里。”

他转头,看向苏念辞,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痛苦。

“念辞,抱你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构成这双臂膀的粒子在欢呼雀跃,下一秒又在规则的反噬下尖叫着想要逃离。”

“亲吻你的时候,唇上的触感是真的,可那感觉消失的下一秒,维持那份触感的‘存在之力’就像被抽空一样,留下的是…比最深的海沟还要冰冷的虚无。”

“陪儿子玩他那个小小的时空跳跃——看着他用自己的能力,笨拙地让玩具从一个地方闪到另一个地方,笑得那么开心…而我,我这个父亲,却要靠着窃取来的、扭曲的时间力量,才能勉强维持住一个能拥抱他的形体…”

他的声音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能压垮灵魂:

“每一次触碰你们,于我而言,都像是一场…凌迟。”

“需要用接下来在这座‘时间刑架’上的酷刑,来偿还。”

苏念辞脸上的血色,在他一句句平静到残酷的叙述中,褪得一干二净。

她终于明白,他那日益加深的疲惫从何而来。

她终于明白,他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仿佛隔着无尽时空凝望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终于明白,他所谓的“相守”,对他而言,是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极刑。

他不是回来了。

他是将自己放逐在了一个永恒的炼狱里,只为能触摸到她和孩子的温度。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不是之前的惊骇,而是某种更深、更钝的疼痛,从心脏最深处被挖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霍沉舟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更深沉的痛楚。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为她拭泪,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最终颓然落下。

他连为她擦眼泪,都成了一种需要计量代价的奢侈。

他别开眼,不敢再看她破碎的眼神,声音低沉而绝望:

“念辞,这就是真相。”

“我偷来的时间…快用完了。”

“下一次…我可能…”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实验室里,只剩下维生舱运行的无情嗡鸣,和苏念辞压抑到了极致、反而变得无声的痛哭。

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个她拼尽一切、穿越无数次时空才换回来的男人。

他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却也站在了一条她永远无法跨越的、名为“永恒”的时间鸿沟对岸。

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正在无声崩塌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