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胡列娜、邪月、焱三人的脚步,几乎在同一时刻踏过那条无形的界限,正式进入银色符文笼罩范围的瞬间,一股远比他们记忆中和情报描述中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凝滞感,如同万丈深海的压力,骤然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施加在他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之上。
三人身体同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僵,仿佛瞬间被投入了某种粘稠至极的透明胶质之中。体内原本如江河般奔腾流转的魂力,此刻像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泥泞沼泽,每一次试图催动,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与滞涩,效率不及平时的十分之一。更让他们内心深处感到一丝恐慌的是,他们与自身武魂之间那原本如臂使指、清晰无比的灵魂连接,此刻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了一层不断扭曲波动的毛玻璃,感应微弱而失真。最令人不安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灵魂深处的、不由自主的敬畏感,如同冰冷的泉水从脚底涌向头顶,让他们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兴不起半分动用武力、释放魂技的念头。那并非被剥夺,而是一种被更高层次规则所“定义”后的天然顺从。
“这领域……比起我们上次靠近时,感觉更加……凝实,也更加强大了。”邪月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适应这种魂力近乎被“封印”的虚弱感,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严格遵守着出发前教皇的谕令和内心的谨慎,没有携带任何形制的武器,甚至连防御性的魂导器都未曾佩戴,周身更是不敢泄露出丝毫魂力波动,竭力将自己伪装成最普通、最无害的旅人。三人徒步而行,脚步落在铺满落叶的林间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连风声都仿佛被吸收的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的目标明确——向着森林深处,那尊即便在白日也散发着柔和而威严银辉、若隐若现的巨大王座投影方向,稳步前行。
沿途,他们再次经过了那片如同藤蔓般依附于领域边缘、自发形成的流民聚落。与之前所见到的纯粹混乱与绝望相比,眼前的景象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秩序雏形。人们依旧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那双曾经只剩下麻木与恐惧的眼眸里,如今却多了一点点属于“平静”的光芒。他们依旧在为生存而挣扎,但至少不再需要时刻担心下一秒会死于非命。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孩童,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空地上追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发出细碎而稚嫩的笑声,虽然在他们这三个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的“外人”靠近时,孩子们会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跑开,躲到大人身后偷偷张望,但那眼神中,并未流露出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对魂师大人的极致恐惧。
这一幕幕充满生机的平凡景象,如同细密的针尖,轻轻刺痛着三人复杂的心绪。他们代表着武魂殿的秩序与威严,而眼前这片违背了大陆常理的“安宁”,恰恰是对那种秩序最无声却也最有力的挑战。胡列娜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邪月紧抿着嘴唇,连一向暴躁的焱,此刻也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些追逐嬉戏的孩子,粗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终于,他们穿越了聚落,抵达了那片规则依旧处于混乱状态的核心区域入口附近。这里的银辉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减缓的绝对寂静,寻常森林应有的风声、虫鸣在这里彻底绝迹,仿佛声音的概念都被某种力量强行抹除。那尊巨大的、通体由流转的银色符文与清冷光辉构成的王座投影,如同神只的御座,静静地悬浮于半空之中,威严,神秘,带着一种俯瞰众生、制定规则的绝对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胡列娜定了定神,努力驱散那萦绕在心头的敬畏感,运转起那在领域内显得无比滞涩的魂力,朗声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与恭敬:“武魂殿使者,胡列娜(邪月\/焱),奉教皇冕下之命,前来求见云闲顾问!”
她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领域中传播开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迅速衰减的感觉,仿佛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能激起多大的涟漪,便沉入了无尽的寂静深处,无法传远,更无法抵达他们想要沟通的目标。
没有回应。
只有森林深处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冰冷的寂静,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水,无声地包裹着、审视着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邪月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将更多的魂力灌注到声音之中,再次重复了一遍请求,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战魂师的铿锵之力,试图穿透这层无形的寂静屏障。
然而,结果依旧。
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云闲根本不存在于这片她亲手缔造的领域之中,或者……更可能的是,她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到来,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所带来的所谓“教皇之命”。
焱的耐心终于被这无声的傲慢消耗殆尽,一股邪火涌上心头。他性格本就急躁,何曾受过如此冷遇?他冷哼一声,不信邪地试图向前迈出一步,想要更靠近那尊悬浮的王座投影,看看是否能逼出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然而,他的右脚刚刚抬起,尚未落下,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无法形容的阻力便骤然出现!那并非能量冲击,也非魂力压迫,而是一种更根本的、源于空间本身与底层规则的拒绝!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抬脚迈步,而是在用血肉之躯推动一座万仞高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魂力在体内疯狂咆哮(尽管在领域内微弱不堪),额角青筋暴起,那张粗犷的脸涨得通红,然而,那只抬起的脚,竟如同焊死在了半空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向前落下分毫!
那不是力量的对抗,那是……规则的否定。
胡列娜脸色微变,连忙伸手紧紧拉住焱的手臂,用力将他向后拽了半步,同时对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警示。她看向那片寂静得令人心慌的森林深处,心中已然明了。云闲并非不在,而是……根本不想见他们。
或者说,在他们踏入这片领域的那一刻,在他们代表着武魂殿的意志而来时,在他们试图进行“试探”时,他们的身份,在云闲那独特的认知逻辑中,或许与之前那些被轻易驱逐的匪徒,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都是闯入她所划定领域的、不受欢迎的“麻烦”。而她处理麻烦的方式,一贯是直接而彻底的“静默”。
这一次,她没有像对待匪徒那样直接将他们“驱逐”出去,或许……已经是看在了往日藏书楼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或者说是对她(胡列娜)个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容忍之上了。
一种深切的、混合着无力、挫败与一丝屈辱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三人的心头。他们代表着大陆最强大的势力武魂殿,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教皇陛下,带着明确的使命与试探任务而来,自认为身份非凡,肩负重任。然而现实却是,他们连正主的面都无法见到,所有的精心准备、所有的战略考量、所有的实力倚仗,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与无声的拒绝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与苍白,如同奋力一拳打在了空无一物的虚无之中,徒劳无功。
在原地耐心等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周围除了那永恒不变的死寂,再无任何变化。胡列娜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走吧,”她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回去向教皇冕下复命吧。”
三人依次转身,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和毫无建树、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结局,默然离开了这片让他们深刻体会到自身渺小、无力与规则之威的奇异领域。身后的银辉依旧静静流淌,王座投影依旧威严悬浮,仿佛他们的到来与离去,都不过是拂过水面的微风,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教皇殿内,听完了胡列娜事无巨细、包括自身感受与焱尝试突破受阻的详细汇报后,比比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她没有如同往常般流露出怒意,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权杖冰凉的杖身上,极其缓慢地、一下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叩击声。她那深邃如同星空的紫金色眼眸中,光芒幽深难测,仿佛有无数种算计与可能性在其中飞速闪过、碰撞、湮灭。
“无视……么。”良久,她才轻声自语,那声音低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随即,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锐利,仿佛能割裂空间的弧度。
“很好。”
这无声的、彻底的拒绝,远比任何激烈的对抗、任何愤怒的宣言,都更加清晰、更加彻底地,在她与那片森林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容逾越的、冰冷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