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太阳已显出几分倦意，将光线涂抹得像一层稀薄的、温柔的蜜。空气清冽，带着节庆前特有的、蠢蠢欲动的喧嚣。
四点不到，三人就踏入了那座承载了整座城市节日记忆的公园。
公园里那些将在几小时后大放异彩的巨型灯组，此刻正像一群色彩斑斓的、安静沉睡的巨兽，蛰伏在公园的各个角落。没了灯光的加持，你能更清晰地看到它们那由钢筋铁骨支撑起的庞大身躯，以及身上那些被工匠们细细描摹、精心裱糊的丝绸皮肤。一条尚未点亮的巨龙，盘踞在中心广场上，每一片龙鳞都绘制得栩栩如生；不远处的荷花池里，仙女的衣带在冬日微风中轻轻飘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就被另一股更加活色生香的热浪所淹没。
午饭三人都没怎么正经吃，为的就是将全部的战斗力，都留给这场一年一度的、味蕾的盛宴。彦宸轻车熟路地领着二人，绕过正门那座巨大的凤凰迎宾灯，直奔进门左侧那片临时开辟出的、烟火缭绕的美食战场。
那本是一片光秃秃的、等待着破土动工的空地，此刻却被临时搭建起的、一排排望不到头的油布棚子彻底占领，变成了一片最原始、也最诱人的美食江湖。这里汇集了周边各个区县最负盛名的看家小吃，那股子由辣椒、花椒、滚油、糖稀、卤水和各式香料混合而成的霸道香气，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盖脸地将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牢牢网住。
那是一场活色生香的盛宴。东边，炸“三大炮”的师傅正抡着膀子，将揉好的糯米团“砰、砰、砰”地砸在铜盘上，声如洪钟；西边，卖“糖油果子”的铁锅里，一个个圆滚滚的面团在滚油中翻腾，被炸得金黄酥脆，再裹上一层亮晶晶的红糖和白芝麻；南边，蜂窝煤炉子上，小贩正用一把长柄的铜勺，灵巧地浇筑着“蛋烘糕”的面糊，甜奶油、肉松、大头菜……各种馅料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勾得人挪不动步。还有那飘着红油辣子香气的“伤心凉粉”，夹着喷香馅料的“军屯锅盔”，以及用竹签串起、浸在秘制红油汤汁里的“钵钵鸡”……
刘小川的眼睛早就看直了，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流下来。彦宸看着他那副小馋猫的样子，得意地一笑，大手一挥，带着他们径直冲向了一家摊位前挂着“祖传豆花”招牌的小摊。摊主正用一把宽大的平勺，从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飞快地片出一片片薄如蝉翼、雪白滑嫩的豆花。
“老板，来两碗牛肉豆花！多加馓子和花生碎！一碗不加香菜！”彦宸熟门熟路地喊道。
很快，两只热气腾腾的大碗就被端了上来。
那不是北方那种清汤寡水的豆腐脑，也非南方甜腻的豆花。碗里的豆花只占了小半，嫩白得像凝固的牛乳，轻轻一晃就微微颤抖。更多的是用淀粉勾芡出的、浓稠得近乎于羹汤的暗红色汤汁，汤汁上漂浮着红油和几颗饱满的坨坨牛肉,再撒上一把金黄酥脆的客馓子、喷香的花生碎和一撮碧绿的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彦宸将其中一碗小心翼翼地推到刘小川面前，又把勺子递给他：“来，小川，你的。慢点吃，小心烫。”
然后，他将另一碗，放在了自己和张甯之间的、那张略有些摇晃的小木桌中央。他拿起另一把干净的勺子，却没有立刻开动。
张甯没有去看那碗诱人的豆花，她的目光，落在了彦宸的脸上。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眉梢轻轻一挑，嘴角噙着一抹洞悉一切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的意味，再明白不过：一碗给小川，另一碗呢？什么意思？
彦宸的脸颊瞬间就有些发烫，他那副“地主向导”的从容气场，在这道无声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下，瞬间就破了功。他急忙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开始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探讨健康饮食学般的口吻，强行解释道：
“咳……我是这么想的啊，这个豆花分量很足，你们俩一人吃一碗，等下肯定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那多亏啊！所以嘛，你吃这一碗。我…，等……等小川吃不完了，我再帮他扫个尾，坚决不浪费粮食！”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逻辑严谨，充满了为大局着想的无私精神。
张甯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什么“吃不下”，什么“扫尾”，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和她同吃一碗罢了。这种带着一点点小算计的、笨拙的亲近，让她觉得又好笑，又心软。
她不再逗他，眼里的那丝促狭，化作了纵容的、温暖的笑意。她低下头，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雪白的豆花混着浓稠的汤汁，入口即化，那股子滑嫩的豆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紧接着，汤汁里那股醇厚的肉香和霸道的麻辣味才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辣意并不烧灼，而是一种醇厚的、带着香料芬芳的“麻辣”，激得人舌根生津，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好吃！”她由衷地赞叹道，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脸颊也被热气和辣意熏得红扑扑的，像被那碗里的暖橙色毛衣映照着，显得格外明媚动人。
“那当然！”彦宸见她喜欢，脸上立刻露出了与有荣焉的得意。
她又舀起一勺，吹了吹上面滚烫的热气，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那双被辣意染得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彦宸，“你也吃啊，我肯定吃不完的。”
彦宸的眉梢瞬间就扬了起来，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开饭指令的大型犬，尾巴几乎要在身后摇出幻影。他的目光，精准地、充满了渴望地，落在了张甯刚刚送到嘴边、还沾着一丝晶亮汤汁的勺子上。那眼神里的潜台词，简直可以用大写加粗的字体直接写在脸上：我能……吃你这勺吗？
张甯几乎是秒懂。她立刻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正埋头与碗中豆花奋战、吃得满嘴是油的刘小川。然后，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回来，眉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那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旁边还杵着个七岁的纪律委员呢，你想什么美事？
彦宸脸上的喜悦，像一个被针尖戳破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噗地一声，碎了。他眉眼一塌，嘴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脸上写满了“计划通”失败后的委屈。他认命地、甚至带着几分悲壮地，从筷子筒里抽出了属于自己的那把勺子，然后，像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愤懑”一般，重重地伸进了两人中间的那只碗里。
尽管没能达成“间接接吻”的伟大成就，但能这样和她分享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也足以让彦宸心里乐开了花。他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那股熟悉的、霸道的麻辣鲜香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刘小川正埋头对付着自己碗里那份不辣的豆花，吃得满嘴油光，不时发出满足的“吸溜”声。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这两个大人，正以一种极其自然、又无比亲昵的姿态，共用着一只碗，你一勺豆花，我一勺牛肉，将一碗寻常的小吃，吃出了一种旁若无人的、只属于“我们”的甜蜜。
吃完豆花，战斗力只消耗了三成。彦宸意犹未尽，又领着二人杀向了下一个目标。那是一个卖“军屯锅盔”的摊子，摊主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身手利落。他将擀好的、夹着厚厚一层肉馅的面饼贴在炉膛壁上，不一会儿，面饼就被烤得两面金黄、滋滋冒油，表皮层层起酥，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色菊花。
“老板，来一个猪肉的！”彦宸高声喊道。
刚出炉的锅盔烫得惊人，彦宸却毫不在意，用一张薄薄的油纸包着，像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两只手飞快地倒换着。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撕下最外面那层最酥、最脆的饼边，吹了吹，递到张甯嘴边。张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只听“咔嚓”一声，那焦香酥脆的口感瞬间在口腔中炸开，紧接着，内里那混合着猪油香和花椒麻的肉馅滋味便汹涌而来，香得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好吃吧？”彦宸献宝似的问。
张甯用力地点头，眼睛都亮了。彦宸嘿嘿一笑，又撕下一小块，塞进了旁边正眼巴巴瞅着的刘小川嘴里。就这样，一个锅盔，你一口，我一口，他一小口，三个人围着一个烫手的饼，吃得不亦乐乎，那份热气腾腾的满足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实在。
解决掉锅盔，彦宸的目光又锁定了一家卖“甜皮鸭”的卤味店。那橱窗里挂着一只只油光锃亮、色泽棕红的鸭子，鸭皮上裹着一层晶亮的糖衣，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宁哥，小川，这个一定要尝！这家的甜皮鸭，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豪气地让老板斩了半只，用最朴素的油纸包好，外面再套上一个塑料袋。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里充满了满载而归的幸福感。
最后，为了安抚那个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对打打杀杀的游戏机念念不忘的小家伙，彦宸又专门给他买了一串“糖油果子”。那金黄滚圆的糯米团子被竹签串起，在亮晶晶的糖浆里滚上一圈，再撒上喷香的白芝麻。刘小川立刻就被这串甜蜜的“武器”给彻底征服了，小手紧紧攥着竹签，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上面的糖浆，心满意足，再也不提游戏的事了。
三人就这么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从美食区的这头，逛到了那头。天色，也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暗了下来。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深蓝色的天鹅绒，缓缓地笼罩了整个公园。而就在这块深蓝色的幕布之上，一场光的盛宴，正式拉开了帷幕。
“啪嗒。”
不知是谁按下了总闸，霎时间，万灯齐明。
那些白天里安静蛰伏的、色彩斑斓的巨兽，在这一刻，仿佛被同时注入了灵魂，猛地苏醒了过来。整座公园，瞬间化作了一片流光溢彩的、没有疆界的梦幻之海。
那条盘踞在中心广场的巨龙，此刻通体放光，身上的每一片龙鳞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龙口中喷吐出用红色灯带做成的“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搅动满天星辰。荷花池里，那些“仙女”的衣带变得流光溢出，脚下的“荷花”也亮起了粉色的柔光，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与天上的月影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远处的山坡上，一组“八仙过海”的灯组，将整片山坡都点亮了。铁拐李的葫芦里，正源源不断地“倒”出蓝色的光流；何仙姑手中的荷花，散发着圣洁的白光。每一个人物都做得惟妙惟肖，神采飞扬，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生动。更远处，还有一组取材于古典名着的灯组，师徒四人正走在“火焰山”上，那火焰是用无数闪烁的红色小灯泡组成的，远远望去，真如一片燃烧的火海，气势磅礴。
人群的欢呼声、孩童的嬉笑声、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与这漫天璀璨的灯火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属于人间的、最热闹也最温暖的交响乐。
刘小川手里的糖油果子都忘了吃，他张大了嘴巴，仰着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痴痴地看着眼前这片从未见过的、辉煌灿烂的景象，那小脸上写满了最纯粹的、被彻底震撼的惊奇与喜悦。
张甯也被这盛景所感染，白日里那份清冷的气质，早已被这满园的灯火融化得一干二净。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弟弟和彦宸的衣角。脸上映着明明灭灭的、五彩斑斓的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清亮眼眸，此刻也盛满了温柔的、闪烁的星辰。
人群像是被这漫天灯火点燃的潮水，从公园的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彦宸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在人群密度陡然增加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完成了布防。他将刘小川拉到自己和张甯的中间，伸出右臂，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将张甯的肩膀揽住，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身边熙攘的人流。而他的左手，则稳稳地牵住了刘小川的小手，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安全领域之内。
张甯下意识地想挣一下，但当她感觉到他手臂上传来的、那坚实而温暖的力量，以及他身体隔开拥挤人潮后所带来的那片小小的、安稳的空间时，那点挣扎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她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心安理得地，将身体微微靠向他。他的外套上，还残留着刚才那些美食的热烈香气，混合着他自身干净的皂角气息，在这喧嚣的、流光溢彩的夜里，形成了一种令人无比安心的、独属于“我们”的味道。
“别动！就站这儿！”走过一座雕梁画栋的、亮着宫灯的仿古廊桥时，彦宸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将两人安置在桥边一个相对宽敞的位置，然后迅速地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那台被他视若珍宝的老式富士相机。
他退后两步，举起相机，透过小小的取景框，看向他的世界。
取景框里，画面被完美地定格。张甯微微侧着头，脸上还带着被灯火映照出的、未及消散的惊艳。她穿着那件暖橙色的毛衣和驼色的大衣，整个人像一株沐浴在金色光尘里的、温暖的植物。她正低头看着身边的弟弟，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眼眸，此刻在五彩灯光的映照下，盛满了温柔的、闪烁的星辰。而被她牵着的刘小川，则仰着小脸，痴痴地望着廊桥顶上那些绘着神话故事的彩灯，嘴巴微微张着，满脸都是最纯粹的孩童式的惊奇。背景里，远处那座“火焰山”灯组正闪烁着炽热的红光，与近处廊桥上柔和的宫灯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远近分明、冷暖交融的绝美画卷。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小小的取景框里的画面，给温柔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攥了一下。
“咔嚓。”
他按下了快门。快门清脆的机械声响，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却清晰地、永恒地，将这一帧画面，镌刻进了时间的胶片。
三人转着转着，穿过一座挂满了红色灯笼的小桥，来到了一片更为开阔的空地上。这里的灯组更加密集，也更加充满了童趣，有憨态可掬的生肖灯，还有取材于动画故事的卡通人物灯。
张甯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眼睛一亮。她停下脚步，拉了拉身旁弟弟的衣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了神秘与诱惑的语气说：
“小川，快看，转糖饼儿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围着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人群中央，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身前摆着一块光滑的大理石板。他面前有一个小小的炭炉，炉子上温着一口小铜锅，锅里是冒着泡的、琥珀色的滚烫糖稀。他身旁的架子上，插满了用竹签支棱起来的、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的糖画。有展翅的凤凰，有威风的关公，还有小巧的蝴蝶和金鱼。
刘小川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他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努力地想看清人群里的景象。只见那摊主舀起一勺金色的糖稀，手臂在石板上空灵巧地一抖一画，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着一条灵动飞腾的大龙。
“哇！”他发出一声惊叹，立刻挣脱了彦宸的手，像条小泥鳅一样，奋力地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踮着脚，伸长了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摊主那双仿佛会变魔术的手。
张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计谋得逞的、狡黠的笑意。她跟了过去，蹲在弟弟身边，继续怂恿道：“你喜欢什么？要不……让大哥哥给你转一个？”
彦宸跟在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只觉得好笑。他印象里的张甯，清冷、自律，对这种过分甜腻的小孩子零食，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他想，她大概只是觉得好玩，想逗逗弟弟，或者单纯是想看看这种快要失传的老手艺。毕竟，以她的个性，是不可能真的想吃这种东西的。
然而，当他看到张甯的表情时，这个念头瞬间就被推翻了。
她侧着脸，正对弟弟说着什么。那双总是清亮如水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两弯狡黠的月牙。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比平时更大一些，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循循善诱的甜。
这个表情……
彦宸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接通了。这个表情，他见过！就在前几天，她用激将法骗他喝掉那碗她不喜欢的甜汤时，就是这个表情！这不就是童话故事里，那个拿着毒苹果引诱白雪公主的后妈脸上，才会露出的、那种“我的小宝贝快上钩吧”的表情吗？！
有好事儿！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他混沌的脑海，紧接着，一轮金色的太阳，就在他心里轰然升起，将他整个人都照得通体透亮！他瞬间就明白了张甯的意图——这哪里是逗弟弟玩，这分明是要用一个小小的糖画，来换取一段宝贵的、没有“电灯泡”打扰的二人时间！
这短暂的支开，必定有其无比重大的战略意义！
他立刻跟了上去，二话不说，就加入了这场“共谋”。他蹲下身，热情地揽住刘小川的肩膀，用一种充满了“哥俩好”的语气，无比豪爽地说道：“对！小川，听你姐的！挑一个！喜欢哪个，哥哥给你买哪个！”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摊主旁边那幅正在制作中、几乎有小臂那么长的“浇大龙”，又极其“体贴”地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个大龙就算了啊，太大了，你一个人肯定吃不完，那么多糖对牙齿不好。你选个其他小一点的，啊？”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出了作为“大哥哥”的慷慨，又体现了对弟弟健康的“关怀”，简直完美。
刘小川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神奇的糖画吸引了，他哪里听得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这个厉害的哥哥要给他买这个神奇的“糖饼儿”了！他立刻兴奋地指着转盘上的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大声喊道：“我要那个！我要那个大公鸡！”
“好嘞！”彦宸立刻掏出钱，递给摊主，中气十足地喊道，“老板，给做个大公鸡！”然后把那包甜皮鸭塞给小川说，“在这里站好了，哪儿也别动，等大爷画好大龙，就该给你做大公鸡了。”
弟弟清脆响亮地大声答应着，像个接到了神圣使命的哨兵，一丝不苟地守在摊位前，踮着脚，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即将完工的“大龙”，小小的手还紧紧攥着那包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甜皮鸭。
两个“同谋”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笑容里盛满了狡黠的、即将得逞的甜蜜。他们像两只偷到了糖果的小猫，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齐齐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一直退到一株高大的黄桷树后，躲进了树影与旁边一组“鲤鱼跃龙门”灯组投下的、斑驳的光影之中。
这个位置绝佳。从这里，他们既能将弟弟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确保他的安全；而背对着他们的刘小川，就算偶尔回头，也只会被涌动的人潮和璀璨的灯火晃了眼，一时半会儿，绝不可能发现这片阴影里藏着两个“脱岗”的大人。
安全了。
彦宸转过头，那张被明明灭灭的灯光映照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贼忒兮兮的、充满了邀功意味的笑容。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那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宁哥，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是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张甯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在五彩灯光的倒映下，像盛满了融化的、亮晶晶的蜜糖。她就这么静静地、含笑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此刻这副傻里傻气的得意模样，一点一点地刻进心里。
这专注而甜蜜的注视，让彦宸心头一跳，那点小小的得意瞬间化作了一股酥麻的热流，从心底窜起。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了两声，刚想再说什么，却见张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郑重、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张甯没有说话，只是回望着他。夜色与灯火是最好的柔光滤镜，将她脸上的那抹狡黠化作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蜜糖。她就那样看着他，任由他那带着热度的目光将自己包裹，嘴角噙着笑，那笑意里有计谋得逞的骄傲，有对他心领神会的赞许，更有那份在漫天灯火下，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无声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