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刚照进窗棂时,谢昭宁已起身梳洗完毕。她将琴匣轻扣在臂弯里,换了一身素净布裙,乌发只用一支青玉簪半束,看不出半点尚书府嫡女的模样。
她记得昨夜那股情绪波动的源头在城南破庙,而今日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亲自去西市走一趟。
街上人声渐起,小贩支起摊子,热腾腾的粥气飘在空中。她在一家糖粥摊前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米粥。指尖悄悄抚过袖中那块试音小琴,轻轻一拨。
声音极短,却足够让她感知四周心跳节奏。
不远处两个妇人在低声说话:“听说了吗?谢家那位小姐是灾星,尚书府灭门那晚,只有她活下来……”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新政听着好听,其实国库都空了,明年要加税三倍呢。”
谢昭宁不动声色喝着粥,手指再拨一次琴弦。说这话的妇人呼吸急促,眼神闪躲,心绪紊乱。而旁边听的人虽面露担忧,心跳却是平稳的——她们不是主谋,只是被传话者影响。
她放下碗,付了铜板,起身离开。
回到镇北王府书房,她提笔写下几行字:谣言内容、传播路径、情绪特征。随后命人请来几位清流文士。
“我想写几篇文章。”她说,“不用华丽辞藻,只要百姓能看懂。”
她亲自拟定标题,《新政三问三答》《百姓得实惠,何来灾星说?》,每一篇都以真实数据为据,讲减免赋税多少石,修渠多少里,边军冬衣发放情况如何。还让人配上简单图画,画着农夫收粮、孩童读书、老翁领米票的情景。
文章抄满百份,由王府信使与青霜分头送去各处书坊、驿站、茶楼和城门口告示栏。连卖菜的老汉都能指着图认出几个字,知道朝廷到底做了什么。
第二日午时,谢昭宁抱着古琴出现在西市高台。
人群起初安静地看着她,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冷笑。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弹了一曲《安民心》。音律舒缓,如春风拂面,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
“我是谢昭宁。”她放下琴,声音清晰,“我知道你们听过很多话。有人说我带来灾祸,有人说新政会让你们更穷。”
台下有人抬头盯着她,也有孩子扒着大人肩膀张望。
“去年旱灾,朝廷免了三十万石赋税。”她继续说,“今年南渠修通,千亩荒地种上稻谷。你们村有没有人领到新粮种?有没有人家的孩子上学免了束修?”
一个老农忽然站出来:“我家孙子读书不花钱了!”
旁边妇人抹着眼角:“我家男人在工地上做工,日结两顿饭,还给钱。”
谢昭宁点头:“这些事是真的。我不为谁说话,只为事实说话。若你觉得日子变好了,那就别信那些说会加税、充军的话。他们没告诉你们真相。”
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不再是怀疑,而是讨论自家的情况。有人开始点头,有人小声附和。
第三日清晨,玄影带回消息:两名散播谣言的闲汉被抓,押进了衙门。搜出的残页上盖着周婉柔旧部的私印,还有五两银子的收据。
萧景珩坐在校场旁的营帐内听完汇报,下令公开审讯。
百姓围在衙门前,亲眼看见证据陈列:伪账册、银钱、供词。主审官当众宣读二人供认受人指使,编造“灾星”“加税”等言论。
围观人群哗然。
当天下午,官府张贴新告示:凡曾传谣但未收钱者,自首可免罚;若继续散布虚假消息,按律治罪。
街头巷尾顿时安静下来。原先跟着说两句的人闭了嘴,生怕惹祸上身。
第四日,谢昭宁再次来到西市。
这次她没有谈政事,也没有提改革。她只是坐在街角石阶上,怀抱古琴,弹奏一首新曲《春风化雨》。旋律温柔,像细雨落在屋檐,像母亲哼唱的摇篮调。
几个孩子围过来,蹲在她面前听。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近,听完后颤声说:“这调子……让我想起我娘了。”
谢昭宁微笑:“那您觉得好听吗?”
老人用力点头:“好听,真善心的人才能弹出这样的曲子。”
消息很快传开。“谢姑娘不是灾星,她是带来好日子的人。”
“她肯来市集跟我们说话,哪有坏心思?”
“王爷推行新政,谢姑娘亲自解释,咱们还有什么不信的?”
镇北王府也在这天开放一日,供百姓入内参观。展板上贴着水利图、减税名录、军粮储备清单,每一项都有据可查。连不识字的人也能通过图画明白新政带来的变化。
傍晚,谢昭宁回到书房。桌上堆着几张纸条,是百姓写下的反馈。有的歪歪扭扭写着“谢谢姑娘”,有的画了个笑脸,还有一个孩子写了“长大也要像你一样”。
她一张张看过,放在烛火旁烘干墨迹。
此时萧景珩正站在校场边缘,听取玄影最后汇报。
“城南破庙已查封,再无人聚集。”
“周婉柔旧部三人被捕,其余四散逃匿。”
“民间言论已稳,无新增谣言。”
萧景珩点头:“加强巡防,尤其注意东市与北门交界处。独孤漠虽败,但他的手段不会就此停下。”
玄影抱拳退下。
校场风起,吹动他腰间玄冥剑穗。他抬手按住剑柄,目光投向远处宫墙。
而在书房,谢昭宁合上最后一本记录册,伸手摸了摸琴面。
她没有弹奏,但心里已经记下一段新的旋律。这段音符不属于《心音谱》,也不是为了探测或反击。它是纯粹的,只想让人感到安心。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天色将暗,街上传来孩童背诵劝农谣的声音。
“渠成水到田,家中有余粮……”
声音清脆,一句一句,传得很远。
她望着窗外,嘴角微微扬起。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青霜匆匆进来,手里攥着一封密信。
“姑娘,西城门守卫发现一个陌生男子打听您的行踪,形迹可疑。”
谢昭宁转过身,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面的一瞬,琴匣里的弦轻轻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