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洞外的水滴声断断续续。萧景珩动了动肩膀,手臂缓缓从谢昭宁背后抽离。她身子一晃,立刻睁眼。
他低头看她,“能站起来吗?”
她没说话,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腿有些发麻,膝盖微微打颤,但她站直了。指尖碰到琴匣,冰凉的铜片贴在掌心,震动微弱却持续。
“我能走。”她说。
他点点头,先一步站起,把搭在石棱上的外袍拿过来递给她。布料半干,带着潮气,穿上去还是冷的。她接过披上,手指在袖口蜷了蜷,压住颤抖。
萧景珩弯腰将火堆彻底踩灭,火星被泥压住,只剩一点焦黑痕迹。他背上剑,提起行囊,回头看她。
谢昭宁最后看了眼山洞深处。那里还留着他们靠过的石壁,火堆余烬,还有她昨夜落下的几根发丝。她没再说话,转身跟上他,脚步踏出洞口。
晨光浅淡,照在湿漉漉的山石上。空气清冷,风已经停了。远处山脊轮廓清晰,林子被雨水洗过,颜色深得发沉。
两人沿着西岭山脊往下走。坡道泥泞,每一步都陷进半寸。谢昭宁脚下一滑,差点跪倒,萧景珩立刻伸手扶住她胳膊。
“慢点。”他说。
她点头,呼吸有点急。伤口还在疼,肩胛处像有根针扎着,走路时一跳一跳地刺。她没喊痛,只是把琴匣抱得更紧。
穿过一片矮林后,雾起来了。白茫茫盖住前路,树影模糊,分不清哪条是正道。脚下腐叶厚积,踩下去软得像要塌。
谢昭宁停下,取出铜片贴在地面。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说:“左边三步,踩那块青石。”
萧景珩依言走过去,脚落稳。下一瞬,他身后一步的地面塌陷,露出黑乎乎的坑,边缘全是烂泥和断根。
他回头,“你怎么知道?”
“铜片震了一下。”她说,“只有实心的地才会传音。”
他不再问,只走在她身侧,替她拨开挡路的藤蔓。枝叶带水,甩在脸上冰凉。他始终把她护在内侧,自己在外挡着荆棘。
走到林子深处,雾更浓了。两人只能看清前后几步。谢昭宁放慢脚步,铜片不离手,每隔一阵就贴地听一次。她的指尖裂口又渗出血,顺着铜片边缘流下来,但她没擦。
萧景珩看见了,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撕成条递给她。她摇头,“别浪费。等过河再用。”
他知道她倔,就没再劝。
中午时分,雾散了些。前方传来水声,越来越响。拨开最后一排灌木,一条河横在面前。水流浑黄,打着旋儿冲下来,岸边石头都被冲得发亮。
萧景珩蹲下查看水势,伸手探了探深度。水到大腿,底下是乱石,踩不稳。
“我背你。”他说。
她摇头,“你肩上有伤,不能再压。”
“我不怕。”
“我怕。”她看着他,“要是你摔了,谁扶我走完剩下的路?”
他顿住。
她伸出手,“我们一起过。牵着,就不会丢。”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伸手握住。她的手小,冷,掌心有茧。他用力回握。
两人一步步走进河里。水很快漫过小腿、膝盖、大腿。一个浪头打来,谢昭宁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旁边倒。萧景珩立刻侧身挡住水流,左臂环住她腰,硬生生站稳。
“稳住。”他说。
她点头,另一只手抓紧他肩膀。水冲得人发飘,每走一步都要用力踩实。她嘴里轻轻哼着调子,是《守心引》的开头几句,声音不大,但节奏稳定。
萧景珩听着,脚步跟着她的节拍调整。两人一步一步,终于踏上对岸。
登岸后,他们都站着喘气。衣服全湿,贴在身上,冷得发僵。谢昭宁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块桂花糕,边缘有点受潮。
她掰成两半,递一半给他。
“甜一点,就不觉得苦了。”她说。
他接过,咬了一口。甜味在嘴里化开,确实压住了疲惫。他没说话,但眼神松了下来。
休息片刻后继续前行。下午的林子安静,只有脚步踩碎枯叶的声音。谢昭宁的步伐变慢了,呼吸也重了些。萧景珩一直留意她,见她脚步虚浮,便停下。
“歇会儿。”他说。
她靠在一棵古树下,抬头看天。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落在脸上。
“你说风雨会停。”她轻声说,“我一直信。”
他看着她,“现在不是停了?”
“不只是雨。”她望着光斑,“还有那些想拦我们的人,那些过去的阴影。我也信它们会停。”
他沉默一会儿,解下腰间水囊递给她。她喝了一口,递回去。他没喝,从地上折了根树枝,用剑削成一根短杖,塞进她手里。
“拄着。”他说,“不是信我,是你自己不肯倒。”
她握紧拐杖,笑了下。笑得很轻,但眼睛亮了。
天快黑时,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坡地停下。谢昭宁靠着树干坐下,手抚上琴匣。
“等到了龙渊。”她说,“我要弹一首新的曲子。”
“叫什么?”他问。
“还没想好。”她抬头看他,“但一定是光穿过风雨的声音。”
他点头,“我听着。”
她闭眼休息。风吹过林梢,叶子沙沙响。远处有鸟飞过,叫了一声,又消失。
萧景珩坐在她旁边,没睡。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肩,衣料又被血浸湿了一圈。他没动,只把手放在剑柄上,盯着前方密林。
谢昭宁忽然睁开眼,“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
“御花园,槐树下。”他说,“你在弹琴,百鸟都停了。”
“那时候你站在阳光里,我以为你是来抓我的。”
“我不是。”
“我知道。”她靠回树干,“你从来都不是。”
两人没再说话。夜色一点点压下来,林子变得幽深。远处的地势开始变化,山体收窄,岩石裸露,像是某种古老阵法的入口。
谢昭宁站起身,拄着拐杖往前走。萧景珩立刻跟上。
他们穿过一片石林,地面出现刻痕,像是符文,又被苔藓盖住。谢昭宁的铜片突然震了一下,比之前都强。
她停下脚步。
前方雾气升起,无声无息,颜色发灰。林子深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琴弦绷断。
萧景珩抬手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