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在长春宫前那番掷地有声的宣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皇城乃至京城炸响。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入各府邸,有人拍案叫绝,有人心惊胆战,更有人面如死灰。
“陛下……这是动了真怒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在自家书房中长叹,手中茶盏微微颤抖,“‘株连九族’……多少年没听过这般严苛的旨意了。”
“父亲,那我们……”身旁的儿子面带忧色,“我们之前,可是为那‘柳小姐’上过书的……”
老臣闭了闭眼,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立刻……立刻将家中所有与柳家旧部有过来往的信件、礼单,全部找出来,一把火烧了!从今日起,闭门谢客,任何人问起,只言对陛下、对皇后娘娘忠心不二!”
类似的情景,在京城许多府邸中上演。萧彻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皇后的威严,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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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日,京城风声鹤唳。
刑部、大理寺、连同萧彻直属的暗卫,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刃,以雷霆万钧之势,刮起了一场席卷朝堂的清洗风暴。
名单是早就暗中摸排好的。那些曾为“柳如烟”摇旗呐喊最卖力的官员,那些与北境狄戎有着不清不楚商贸往来的家族,那些在祭坛骚乱中表现异常、甚至可能与刺客有牵连的宗室远亲……一个接一个被如狼似虎的官差从府中拖出,抄家、下狱。
菜市口的青石板,被反复冲刷,却总也洗不净那浓郁的血腥气。每日都有最新的人头落地,罪名无一例外——勾结北狄,行刺圣驾,祸乱朝纲。
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一夜之间门庭坍塌,哭喊声被高墙隔绝。朝堂之上,原本有些拥挤的队列,肉眼可见地稀疏了不少。剩下的人,个个噤若寒蝉,低眉顺眼,再不敢对宫中之事,尤其是长春宫那位,有任何非议。
萧彻用铁与血,强行将所有的杂音和隐患,彻底碾碎。他不在乎史官会如何评判他这三日的“暴戾”,他只要一个结果——一个再也无人敢质疑沈清弦、一个能让她安心养胎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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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面的血雨腥风相比,长春宫内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温馨。
萧彻几乎将所有的政务都搬到了长春宫的偏殿处理。每日下朝后,他便径直过来,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守着主殿内的沈清弦。
沈清弦的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安神药的帮助下,渐渐恢复。胎象也稳定下来。但她的话,却更少了。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静静地看着庭院里那几株开始抽出新芽的玉兰树,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锦书和添香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她。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萧彻处理完一批紧急奏报,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走到主殿门口,隔着珠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沈清弦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未施粉黛,墨发松松绾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留下一小片阴影。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小巧的暖玉手炉,姿态安静得仿佛一幅仕女图。
萧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他挥退了想要通传的宫人,轻轻走了进去。
脚步声惊动了沈清弦,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依旧是那片平静的湖泊,不起波澜。
“陛下。”她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感觉如何?今日太医来请过脉了吗?”萧彻在她身旁的锦墩上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温度。
沈清弦几不可察地偏了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萧彻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掩在袖中微微握紧。
“劳陛下挂心,臣妾好多了。”她轻声回答,视线又落回了窗外。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萧彻看着她疏离的侧影,那些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决定他人生死的杀伐果断,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笨拙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无力感。
他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之前的误会和伤害,还有祭坛上那无法忽视的力量,以及那“非此界之人”的指控。她不说,不代表它不存在。
“外面……”萧彻试图找一个话题,打破这令人难受的寂静,“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你。”
沈清弦终于再次转过头,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陛下以为,臣妾在意的,是那些流言蜚语,是那些跳梁小丑的生死吗?”
萧彻一怔。
“臣妾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萧彻心上,“争来斗去,算计人心,甚至……动用那些本不该属于这里的力量……真的很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着那湛蓝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飘渺:“有时候,臣妾会想,若是没有当初那场意外,若是臣妾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沈清弦,或许……就不会有这后面许多的波折,也不会让陛下……如此为难。”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提及“当初那场意外”(指穿越),提及她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萧彻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听出了她话语里深藏的疲惫,甚至……是一丝去意?
不!绝不可以!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再次伸手,这一次,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微凉的手。
沈清弦身体一颤,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没有什么‘若是’!”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笃定,“朕只知道,现在的你,是朕的皇后,是救了朕性命的人,是怀着朕骨肉的女人!”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试图望进她那片平静湖泊的深处:“清弦,朕不在乎你从哪里来,不在乎你拥有怎样的力量!朕只在乎,你现在就在这里,在朕的身边!”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你说累,好,那就不争了,不斗了!从今往后,外面的风风雨雨,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有朕替你挡着!你只需要安心待在长春宫,养好身子,平平安安地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他眸色转深,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都给朕收起来!朕不会允许你离开,绝不!”
沈清弦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偏执与占有,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几乎要烫伤她的热度,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挣脱不开,那便……暂且如此吧。
至少,此刻他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
萧彻见她不再抗拒,心中稍稍一松,却依旧不敢放开她的手。他就这样握着,陪她静静地坐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仿佛要将之前所有错失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殿内沉香袅袅,窗外鸟鸣啾啾。
一场血腥的清洗之后,帝后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盛誉与荣耀,他已尽数捧到她面前。
而她紧闭的心门,是否还能为他,重新开启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