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春宫,宫人们早已听闻祭坛惊变,个个面带惊惶,见到帝后安然归来,才稍稍安心,连忙跪地迎接。
萧彻无视宫人的行礼,径直扶着沈清弦进入内殿,小心翼翼地让她在软榻上坐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快去传太医!”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是,陛下!”锦书和添香连忙应声,匆匆而去。
内殿只剩下他们二人。香炉里袅袅升起的安神香,稍稍驱散了从祭坛带回来的血腥气。
沈清弦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长睫微微颤动,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方才祭坛上的一幕幕,尤其是那刺客首领临死前怨毒的指控,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
“非此界之人”……他看穿了吗?还是仅仅是濒死前的胡乱攀咬?萧彻他……真的毫不在意吗?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了她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那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却异常温暖,甚至有些滚烫。
沈清弦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抽回手。
萧彻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后怕、愧疚、感激、震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因为那“非此界”指控而产生的、隐秘的探究与……或许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庆幸她拥有那样的力量,才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他,也救下她自己。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清弦,今日之事,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沈清弦缓缓睁开眼,看向他。她的眼眸依旧清澈,却带着一种历经风波后的疲惫与疏离。
“陛下言重了。”她声音平淡,“臣妾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该做之事?”萧彻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在那等关头,能毫不犹豫挡在朕身前,这岂是寻常‘该做之事’?清弦,朕不是瞎子,朕看得清楚!”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是朕糊涂!是朕被所谓的‘恩情’蒙蔽了双眼,让你独自面对那妖物的算计,让你承受那些非议和压力!甚至……甚至在昨夜,朕还……”
他还想说昨夜他那失败的和解尝试,还想为之前的犹豫和权衡道歉。
但沈清弦轻轻打断了他:“陛下,都过去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妖邪已除,真相大白,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越是这般平静,萧彻心中就越是刺痛难当。他知道,有些伤害,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她心中的坚冰,并非一日之寒。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太医到了。
萧彻只得暂时压下满腹的话语,沉声道:“宣。”
太医战战兢兢地进来,为沈清弦请脉。萧彻就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太医的表情,仿佛只要太医皱一下眉头,他就要立刻发作。
所幸,太医诊脉后,回禀道:“陛下放心,娘娘凤体只是因一时惊惧与……气力消耗过度,有些气血亏虚,胎象略有不稳,但并无大碍。臣开几副安神保胎的方子,好生静养几日便可。”
听到“胎象略有不稳”,萧彻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声吩咐:“用最好的药!务必确保皇后和皇嗣万无一失!”
“是,是,臣遵旨!”太医连忙应下,下去开方煎药。
殿内再次剩下两人。
萧彻看着靠在软榻上,闭目蹙眉,显然极为不适的沈清弦,心中充满了怜惜与一种强烈的、想要宣告什么的冲动。
他不能再让她独自承受任何风雨和非议。
他转身,大步走到殿外。
长春宫外的庭院里,得到消息赶来的部分重臣、宗亲,以及后宫有头有脸的妃嫔(虽然已形同虚设)都聚集在此,人人面色凝重,等待着最新的消息和陛下的态度。
萧彻站在殿前台阶之上,目光扫过下方众人,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惊疑、揣测,或许还有对皇后那“非人”力量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传遍整个长春宫,甚至传到了宫墙之外:
“今日祭坛之事,众卿亲眼所见!北狄奸邪,手段卑劣,竟以妖术惑乱宫廷,行刺于朕!”
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愤怒与威严,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危难之际,皇后沈氏,不顾自身安危,毅然护驾身前!此乃忠勇无双,天地可鉴!”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意味:
“至于皇后身上所显圣光,乃是得上天庇佑,浩然正气所钟,专诛妖邪!此乃我大雍国运昌隆之吉兆!皇后救驾有功,福泽深厚,乃天佑我朝!”
他猛地伸出手,指向内殿方向,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誓:
“自即日起,若再有敢以今日之事,妄议皇后,散布流言蜚语者——无论何人,一律以谋逆论处,株连九族!”
“朕,与皇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皇后的荣耀,便是朕的荣耀!皇后的威严,便是大雍的威严!”
森冷的杀意伴随着帝王的重誓,让在场所有人浑身一凛,彻底熄灭了心中那点刚刚冒头的、关于皇后“非人”的猜疑和小心思。
陛下这是用最强势的态度,最严厉的惩罚,为皇后今日的一切行为,盖棺定论!
天佑皇后,福泽大雍!
萧彻站在台阶上,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炬。他知道,这道宣告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朝野,传遍天下。
这是他欠她的。欠她的信任,欠她的维护,欠她一个堂堂正正、无人敢质疑的后位!
他转身,走回内殿,看着软榻上似乎因为他的宣告而微微动了一下的沈清弦,心中默念:
清弦,从前是朕错了。从今往后,朕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