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乾元殿回来后,沈清弦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依旧处理着长春宫的日常事务,应对着各方因柳如烟归来而变得微妙起来的试探,举止得体,无可指摘。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对萧彻的依赖和亲近,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彻当日晚间来到长春宫时,明显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内室里灯火通明,沈清弦正坐在灯下翻阅着尚宫局送来的、关于即将到来的端阳节宫宴筹备章程。听到通传,她放下章程,起身行礼,动作标准规范,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前来觐见的宗室亲王。
“臣妾参见陛下。”
声音平和,语气疏离。那双曾经望向他时总是带着狡黠笑意或深深依赖的明眸,此刻平静无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映不出丝毫他的影子。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他上前一步,想如往常般去握她的手,她却仿佛不经意地侧身,去端桌上的茶杯,恰好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的手僵在半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尴尬。
“身子可好些了?”萧彻压下心中的不适,在她身旁坐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如常温和,“朕瞧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可是今日在乾元殿……”
“劳陛下挂心,臣妾已无大碍。”沈清弦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客套的感激,“今日在乾元殿,是臣妾自己身子不争气,与旁人无关。”
她将“旁人”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异常清晰。直接将柳如烟归为了无需在意的“旁人”,也堵住了萧彻可能想要做出的任何关于当时情况的解释。
萧彻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心中那股因白日之事而产生的烦躁和愧疚,混合着一种被她刻意推开的恼火,交织翻涌。他看着她低垂着眼睑、专注地盯着茶杯的侧脸,那疏离的模样,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心慌。
他知道她在生气,气他当时的迟疑。他想解释,那只是一瞬间的走神,是因为往事冲击太大,并非对她有心动摇。他甚至想告诉她,他已经下令,没有他的允许,柳如烟不得随意离开揽月轩,更不得前来打扰她。
但这些话,在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态度面前,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萧彻才叹了口气,试图缓和气氛:“北境又有军报传来,沈重又打了一场胜仗,狄戎已被逼退四百里,局势渐稳。”
他想用她关心的事情来打破僵局。
沈清弦闻言,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下,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只是微微颔首:“兄长英勇,陛下调度有方,此乃大雍之福。”
公式化的回答,听不出丝毫身为妹妹和妻子该有的喜悦与有荣焉。
萧彻的心,又凉了半截。
他又坐了一会儿,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题,但沈清弦不是用最简短的词语回应,就是干脆沉默以对。那无形的、冰冷的墙壁,牢牢地竖立在她周围,将他隔绝在外。
最终,萧彻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和满腔无处发泄的郁结,起身离开了长春宫。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过夜。
而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沈清弦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变得更加僵硬。她闭上眼,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那冰冷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冷战,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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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萧彻依旧每日都会来长春宫,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但每一次,面对的都是沈清弦那无懈可击的礼仪和拒人千里的冰冷。
他试图强硬地打破这种局面,有一次甚至不顾她的抗拒,强行将她拥入怀中。但沈清弦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就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任由他抱着,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这种彻底的、无声的抗拒,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萧彻感到无力和挫败。他贵为帝王,可以掌控天下,却无法温暖一颗骤然冰封的心。
朝堂上,因柳如烟归来而引发的暗流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一些老臣开始旧事重提,隐隐施压。北境虽捷报频传,但狄戎主力未损,战事依旧吃紧。内忧外患,使得萧彻心力交瘁。
而沈清弦的刻意回避和冰冷态度,无疑是在他本就沉重的负担上,又加了一重寒冰。
他也曾恼怒,觉得她不够体谅,太过任性。但每每想起乾元殿中自己那瞬间的恍惚,以及她离去时那决绝孤寂的背影,那点恼怒便化为了更深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
两人之间的关系,降至了冰点。
长春宫仿佛成了一座美丽的冰窖,虽然依旧富丽堂皇,却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温暖。
而揽月轩那边,柳如烟则“安分守己”地养着病,偶尔“不小心”流露出对宫中旧景的怀念和对陛下的担忧,话语经由有心人传到萧彻耳中,更是让他心情复杂。
在这诡异的三角僵局中,沈清弦却利用这难得的“清静”,开始冷静地梳理一切。系统依旧沉默,赌约时限在不断流逝,北境的“关键败局”似乎尚未出现,或者说……尚未传到京城。
柳如烟……
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究竟是真的命运弄人,还是……她完成赌约的突破口?
她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