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怔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精瘦、独眼、浑身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
“南门废品市场，黑八。”
“对。”林旬点了点头。
他走到车间门口，双手插兜，望着外面被路灯染成昏黄的夜色，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陆振华以为，他掐断了高建社的ptA，就等于掐断了我们的纤维。他以为，这是我们唯一的路。”
他侧过头，看着满屋子神情紧张的员工。
“他错了，那条路，只是我们走给外人看的，我们蓝图，从来都得有自己的活法。”
“走，”林旬转过身，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外套，“我们现在就去找黑八。”
“找他？”苏晚晴快步跟上，还是想不通，“他一个收破烂的，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搞到被金州石化垄断的ptA原料啊！”
“我们不需要ptA了。”
林旬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一颗炸雷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
办公室里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停了。
“什……什么？”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林旬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最后停在技术骨干陈浩身上：“陈浩，我问你，我们用的‘的确良’纤维，学名叫聚酯纤维，但这个世界上，能提供高强度、高模量的，只有聚酯吗？”
陈浩的脑子在飞速运转，镜片后的眼睛里，先是困惑，随即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亮得惊人，但话语里却满是挣扎和不确定：“林总，理论上……聚丙烯、聚乙烯，甚至尼龙……这些高分子聚合物，通过特定的纺丝和拉伸工艺，也能制成高性能纤维。可是，它们的原料……”
他猛地顿住，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可能。
“它们的原料，就在垃圾堆里。”林旬平静地替他说了下去。
陈浩的脸刷一下白了：“林总，这不可能！那些废料里的杂质、高分子的降解断链……从里面提纯再纺丝，技术难度和成本，比直接用ptA新料要高出几十上百倍！这在工业上根本不现实！”
“那是他们不现实，不是我们。”林旬看着苏晚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陆振华以为他控制了河流的上游，我们就会渴死，那我们就换一条河。”
“我们去垃圾堆的上游，挖一口只属于我们自己的井！”
半小时后，一辆破旧的伏尔加颠簸在通往南门废品市场的土路上，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前方的黑暗。
苏晚晴坐在副驾上，颠簸中，她紧紧抓着扶手，心脏却比车子跳得还厉害，釜底抽薪？陆振华抽的，不过是别人家的柴。
而林旬，他要直接在陆振华的灶台底下，再挖一口油井！
这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竞争！
南门废品市场，一如既往的混乱。
一座座废料堆成的山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空气里那股铁锈、酸败物和不明液体混合的刺鼻气味，比上次来时更加浓烈。
黑八的办公室里，那只独眼波斯猫依旧高傲地趴在算盘上打盹。
看到林旬和苏晚晴推门进来，叼着烟的黑八眼皮抬了抬，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哟，林老板，今儿个刮的哪阵西风？又来我这垃圾堆里淘金了？”
林旬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到他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那力道，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黑八的笑容僵了一下，眯起独眼，将信将疑地凑到昏暗的灯泡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废旧渔网……不论材质，尼龙的、聚乙烯的，有多少要多少。”
“废弃的可乐瓶、汽水瓶……就是那种硬塑料瓶子。”
“还有……旧轮胎？”
黑八抬起头，叼着的烟差点掉下来，满脸都是活见鬼的表情：“林老板，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你这是要开垃圾填埋场？这些玩意儿，收回来都是赔钱货，送人都没人要啊！”
林旬没说话，只是对着他，伸出五根手指。
黑八一愣：“五百斤？”
林旬摇了摇头，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黑八的耳朵里：“市场回收价的，五倍。”
“！”
黑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把身后的椅子带翻，他那只独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旬，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他黑八在这南门市场混了小半辈子，靠的就是心黑手狠，倒卖过钢材，偷运过零件，可从没听过这种生意！
五倍的价格，去收一堆没人要的垃圾？
这他娘的要是真的，利润比贩大烟还吓人！
“林……林老板，你玩真的？”黑八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不是怕，是激动。
“我从不开玩笑。”林旬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你只需要告诉我，三个月内，清空滨海，乃至周边几个市的这些废料，能不能办到。”
黑八死死盯着林旬看了足足十秒。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疯狂，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毛的平静。
“能！”黑八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满屋子灰尘扑簌簌往下掉，“只要钱到位，别说滨海，就是把隔壁省渔民的裤衩都给你扒来，我黑八也办得到！”
“很好。”林旬站起身，“明天天亮前，第一车货，送到滨海化纤总厂。钱，货到账清。”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带着苏晚晴转身就走。
直到那辆伏尔加的车尾灯消失在市场的尽头，黑八还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桌上那张写着“渔网”、“瓶子”的纸条，嘴里喃喃自语。
“疯子……真是个疯子……”
他下意识地拿起算盘，想算算这笔买卖的利润，可手指哆哆嗦嗦地，拨了几下都拨不对。
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不对。
他感觉自己可能不是在跟一个疯子做生意。
而是在参与一场，能把全滨海的垃圾，都变成金疙瘩的恐怖魔术。
他娘的，这哪是疯子！
这是财神爷下凡，拿钱砸他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