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烤得微焦、口感粗糙的面包,像一块投入心湖的温暖石子,在出租屋内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泡面味和尘埃味,而是混合着淡淡的、真实的麦香与焦糖气息,为这个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抹意想不到的烟火气。
派蒙对“现实世界食物”的观感发生了微妙转变。虽然她依旧会念叨星际厨房的布丁和奶茶河的星辰饮,但不再是以完全排斥的语气。她甚至会悬停在厨房角落,好奇地看着李默笨手笨脚地清洗烤盘,光翼随着水流声轻轻晃动,偶尔点评一句:“坏蛋厨子,你洗盘子的样子比写代码好看一点点啦!虽然泡泡还没有奶茶河的绵密!” 她的比较体系依然牢固地建立在甜品宇宙的基准上,但至少开始了跨维度的尝试。
李默的变化则更为内敛,却并非无迹可寻。他依旧大部分时间埋在屏幕后,敲打键盘的声音密集如雨,但偶尔,他会抬起头,视线不再仅仅锁定在跳动的数据流上,而是会不经意地扫过窗台上那盆绿意稍显盎然的绿萝,或是墙角那个被派蒙“发掘”出来的、画着幼稚太阳的陶土杯。他的眉头依然紧锁,但眼神中少了几分面对bUG时的焦躁,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与沉思。他甚至在某次泡面时,下意识地往里面加了一小撮之前烤面包剩下的、受潮结块的糖粉,虽然结果味道诡异,他吃了一口就皱着脸推开了。这个小小的举动没有逃过王二二的眼睛。
王二二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依旧穿着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深色衣物,静坐时像一尊沉思的雕塑。他在持续适应现实规则的同时,更加专注地内省,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与希望火种及量子装置的联结。他发现,随着派蒙对现实世界逐渐产生哪怕一丝丝的接纳(尽管是以她独特的方式),希望火种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更加稳定,与这个世界的“排斥感”或者说“隔膜感”在极其缓慢地减弱。它不再试图强行“照亮”或“改变”现实,而是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开始学习以一种更温和、更底层的方式与之共存、共鸣。
这种变化在一天下午变得尤为明显。那天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窗外的高楼仿佛都失去了色彩,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派蒙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光翼的光芒都比平日黯淡几分,她抱怨着“现实世界的天空像放久了的灰糯米糕,一点都不开胃”。
就在这沉闷的时刻,李默接到了一个快递电话。他有些疑惑地下楼,片刻后,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硬纸盒回来了。
“这是什么?”派蒙立刻被新鲜事物吸引,飞了过去,绕着盒子打转,小鼻子抽动,“新的好吃的吗?闻起来……有纸箱子的味道,还有一点点……凉凉的金属味?”
李默皱着眉头拆开纸盒,里面是几件用泡沫纸包裹得很严实的物品。他拿出第一件,是一个小巧的、造型颇为精致的星空投影仪,附着一张便签,打印着一行字:“默哥,生日快到了,送你个小玩意儿,加班时看看星星,放松下脑子。——小陈”
“生日?”派蒙眨巴着眼,“是像‘糖果节’那样的日子吗?会收到很多很多好吃的礼物?”
李默没有回答,只是拿着那个投影仪,表情有些复杂。他似乎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快到了。在日复一日的代码和 deadline 中,这种属于“普通人”的仪式感早已被遗忘。他默默地将投影仪放在一边,继续拆解。
第二件物品,让王二二的目光微微一凝。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结构极其精密的金属构件,表面流动着暗哑的光泽,形状与他记忆中“布丁号”的某个导航核心的简化版有几分神似!便签上写着:“李工,上次项目废弃案的残留样品,清理仓库发现,你看看是否有研究价值?——后勤部”
李默拿起那个构件,在手中掂了掂,眼神锐利起来,这是与他工作相关的、带有技术色彩的东西。
最后,是一个扁平的、用丝绸包裹的长条状物品。李默解开丝绸,里面是一卷略显古旧的卷轴。当他缓缓展开时,王二二和派蒙都愣住了。
那竟然是一幅手绘的星图!
不是现实中科学的星座图,而是……充满了奇幻色彩的星图!蜿蜒的银河被画成了流淌着蜜糖的河流,星辰是点缀着糖霜的糕点,星云是蓬松的,还有类似星尘鲸的简笔画生物在星间游弋!笔触稚嫩,却充满了天真烂漫的想象力。卷轴角落用彩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送给哥哥的甜蜜宇宙!——妹妹小雅(8岁)”
房间里陷入了奇异的寂静。
李默拿着那幅童稚的星图,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有惊讶,有怀念,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有……深深的愧疚。他几乎忘了,很多年前,在他刚开始接触编程、还对世界充满幻想的时候,他曾经给年幼的妹妹讲过自己梦想创造一个“甜蜜宇宙”的故事。这幅画,就是那时的产物。
派蒙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飞到星图前,小脸几乎要贴上去,光翼因激动而高频闪烁,洒下点点星辉般的碎芒:“哇!哇!哇!是星星糖河!是云!还有……还有像星尘鲸的小鱼!旅行者你快看!这个世界也有‘甜蜜宇宙’!画得……画得好像我们家啊!虽然线条歪歪的,糖霜好像也没撒匀……”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亲切感。
王二二的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幅童稚的画,与真实的甜品宇宙如此神似,绝非巧合!它像一把钥匙,猛然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真相的大门。李默创造“Sweetverse”的灵感源头,或许就隐藏在这份被遗忘的亲情和童年幻想之中!虚拟世界并非凭空诞生,它的核心蓝图,可能早在现实世界的某个角落,由最纯粹的情感绘制而成!
就在这时,派蒙胸前的希望火种,仿佛受到了那幅画中蕴含的纯粹、甜蜜的创造意念的强烈牵引,突然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适应性的微光,而是焕发出一种温暖、饱满、充满生机活力的光芒,如同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共鸣!光芒柔和的流淌出来,并不刺眼,却瞬间驱散了房间因阴天带来的沉闷感。
更令人惊奇的是,李默放在桌上的那个星空投影仪,仿佛被这光芒激活,“嗡”地一声轻响,自动启动了!一束光投映在天花板上,瞬间展开一片深邃灿烂的虚拟星空!虽然只是人造的光影,但那点点星光,与画卷上的甜蜜宇宙,与派蒙身上散发出的温暖光芒,竟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心魄的和谐美感!
李默怔怔地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星海,又低头看看手中童稚的画卷,再看看身旁光芒流转、仿佛与这片星海融为一体的派蒙,最后目光落在静静站立、眼中仿佛洞悉了什么的王二二身上。他张了张嘴,想用“设备故障”、“光敏效应”之类的科学理由解释,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情此景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代码逻辑的震撼,击中了他的内心。他创造的虚拟世界,他遗忘的童年梦想,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这个阴沉的下午,与现实交织在了一起。
派蒙可没想那么多,她开心地在投影的星光下转着圈,光翼拖曳出流光溢彩的轨迹:“太棒了!坏蛋厨子!你这个星星盒子真不错!虽然星星是假的,但亮晶晶的也很好看!比窗外灰扑扑的天空好看多啦!”她飞到李默面前,眼睛亮闪闪的,“原来你也会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呀!还画了这么可爱的画!看来你也不是那么……那么‘硬邦邦’嘛!”
李默看着派蒙毫无心机的笑脸,又看看手中承载着妹妹心意的画卷,一贯紧绷的脸上,线条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幅“甜蜜宇宙”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在了书架上一个更显眼、更不易落尘的位置。
王二二将李默这细微的举动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意外的包裹签收。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连接虚拟与现实、过去与现在的纽带被重新发现的信号。希望的星火,不仅在他们心中燃烧,也在这个看似冰冷的现实世界里,找到了意想不到的、早已存在的薪柴。
窗外的现实世界依旧车水马龙,阴云未散。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内,却因为一幅童画、一个投影、一缕来自异世界的温暖光芒,而笼罩在一片静谧而充满希望的星辉之下。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在此刻,他们看到了一丝星光指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