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身体站得笔直。
他像一柄重新插回鞘中的剑,可剑鞘早已布满裂痕。
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渊。
火焰不再纯粹。
里面混杂着贪婪、嫉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癫狂。
他失去的,他要亲手拿回来。
用任何方式。
这扭曲的念头如毒藤般缠绕上他濒临破碎的道心,正要生根发芽,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并非来自楼内,而是从遥远的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听雪楼随之剧烈摇晃。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泼洒出的茶水,瞬间在木桌上洇开一团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大地如同被一头沉睡万古的巨兽翻动了身躯,震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密集。
楼内众人脸色齐变。
陆景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朝外望去。
只一眼,他那张憨厚的脸庞,血色被瞬间抽干。
“那……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围了过去。
远方的天际线,那片澄澈的青空,正被一片蠕动着的“乌云”迅速吞噬。
那根本不是云。
而是由无数黑点汇聚而成的恐怖洪流!
“嗷——!!”
“嘶——!!”
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嘶鸣,终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化作实质的音浪冲击而来。
窗户上的薄纸被震得嗡嗡作响,几欲碎裂。
那每一个黑点,都是一头狰狞的妖兽!
飞禽走兽,鳞甲虫豸,种类驳杂,数不胜数!
它们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黑色潮水,正朝着望川渡的方向,疯狂涌来!
“妖潮!是妖潮!”陆景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北境长城……被冲垮了?!”
作为北境宗门弟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道屏障一旦被破,后方的万里沃土,将彻底暴露在妖魔的獠牙之下,沦为人间炼狱!
“黑风岭……青阳镇……”
角落里,那个名叫石头的少年,在看清窗外景象的瞬间,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他刚刚被赵灵儿点燃的希望火苗,被这铺天盖地的绝望,瞬间浇灭。
他的家乡,就在妖潮席卷的必经之路上。
少年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李牧拔出了他的剑。
剑身嗡鸣,流光溢彩,依旧是那柄天剑山庄的传世名剑。
但持剑的人,心境已然不同。
他看着窗外那足以让任何修士感到窒息的妖兽大军,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混乱,意味着机会!
他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秦渊。
他想看看,面对这等改天换地的天灾,这个男人,是否还能保持那份该死的平静。
谷婉清素手紧捏,周身灵力激荡,如临大敌。
赵灵儿的心一下子揪紧,看着窗外的妖潮,又看看瘫倒在地的石头,那份刚刚领悟的“心安”,此刻正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所冲击。
她的慈悲,在如此庞大的灾难面前,渺小如尘。
整个听雪楼二层,只有一人例外。
秦渊依旧坐在原处。
他甚至没有朝窗外看上一眼,仿佛那吞噬天地的妖潮,不过是窗外掠过的一阵微风。
他只是放下了空了的茶杯,站起身,缓步走到了听雪楼临江的另一侧。
那里,正对着奔流不息的望川江。
妖潮的先头部队已抵达江岸,无数妖兽咆哮着跃入冰冷的江水,激起滔天水花,朝着对岸的望川渡冲来。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
渡口城镇里,那数万凡人的鲜活血肉。
李牧长啸一声,剑意冲霄:“诸位,随我斩妖!”
他已迫不及待要在这场混乱中,证明自己的价值,寻找能让他翻盘的契机!
陆景怒吼着,双掌之上浮现出水蓝色的光华,同样准备冲出死战。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秦渊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掐诀,没有念咒,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聆听江水的呜咽,又仿佛在感受大地的哀鸣。
无人察觉,他袖袍之下,那枚由万魂幡所化的功德印记,正微微发烫。
一股无形的,蕴含着“生”与“始”的道韵,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
这股道韵并非力量。
它是一种“秩序”。
它没有去攻击任何一头妖兽,而是如春风化雨般,融入了这片混乱的天地。
江中,正在疯狂前冲的妖潮,忽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冲在最前面的一头三首妖狼,嗜血的赤红眼瞳,毫无征兆地黯淡了几分。
它的动作变得迟疑。
仿佛在混乱的杀戮本能中,忽然感知到了某种更古老、更高级的意志。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那头妖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拨动了一下,竟偏离了直冲望川渡的轨迹,调转方向,朝着下游一处荒芜的峡谷冲去!
一头,两头,成百上千头!
一部分妖兽,被那股无形的意志牵引,汇成另一股支流,奔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它们依旧狂暴,依旧嗜血,但目标却变了!
而另一部分,主要是那些灵智未开的低阶妖兽,在接触到那股道韵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戾气与狂性。
它们眼中的暴虐迅速消退,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迷茫与困惑。
它们停止了咆哮,放缓了动作,甚至开始因为拥挤而互相推搡、撕咬,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毫无目的的混乱。
原本如钢铁洪流般目标明确的妖潮,竟在短短数息之间,被硬生生分化、瓦解!
冲向望川渡的妖兽数量,锐减了七成以上!
准备冲出去拼死一搏的李牧、陆景等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妖兽……内讧了?
李牧那双燃烧着野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浓烈的惊骇与茫然。
他看不懂。
他甚至看不懂秦渊做了什么。
那不是剑法,不是道术,更不是任何他所知的力量体系。
那是一种……对“规则”的拨弄。
他不是在对抗潮水。
他是在潮水的内部,挖开了一条新的河道,让洪流自行改向,自我消耗。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这是神明才有的伟力!
就在众人震撼失神之际,秦渊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望向那群被引向荒芜峡谷的妖兽主力,以及那些在原地自相残杀的低阶妖兽。
他转过身,对身后那群石化的“天骄”们,说出了一句让他们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话。
“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
“它们的对手,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