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穿透淡金色光幕的刹那,陈阳的目光凝固了。
光幕之内。
岳秀秀依旧保持着先前蜷坐的姿势,双臂环抱着膝盖。
但她的头微微仰着。
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地望着光幕上方。
两行清泪,正沿着她白皙的脸颊无声滑落,在尖俏的下巴处汇聚。
滴答、滴答。
落在白色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她哭得没有声音,只有肩膀随着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
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几缕。
模样可怜至极。
“她在……哭什么?”
陈阳撤回神识,眉头微蹙。
心中掠过一丝不解与莫名的不安。
自己并未苛待于她,只是以禁制隔绝了她的视听与神识,防止身份暴露,也避免她吵闹引来麻烦。
这手段在修真界堪称温和……
甚至算得上一种保护!
为何她会如此悲伤恐惧?
他再次将一缕细微的神识探入,这次更清晰地捕捉到了光幕内微弱的声音:
“……大哥……你在哪里……呜……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害怕……”
少女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无助与惊惶。
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哆嗦,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冰窟黑暗之中。
原来……是怕黑。
陈阳恍然。
心中那丝淡淡愧疚感,此刻被这纯粹的,孩子般的恐惧触动。
变得有些复杂。
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囚禁一个素不相识,且明显被娇养长大,未经风雨的少女……
非他所愿。
这全是通窍那混账留下的烂摊子!
如何处置?
陈阳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按照约定,江凡今日便会前来,与他一同再入杀神道。
或许……
可以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江凡?
他身为菩提教行者,常年处理各种教务,应对这种棘手情况,或许更有办法?
想到这里,陈阳心绪稍定。
他重新盘膝坐下,却未立刻入定。
而是双手抬至胸前。
指尖灵光微闪。
掐了一个简单的法诀。
一道柔和,稳定,如同烛火般的光团,被他轻轻送入笼罩岳秀秀的淡金色光幕之中。
光团悬浮在岳秀秀前方尺许处,散发着温暖而不刺眼的光晕。
驱散了光幕内绝对的黑暗。
他并未撤去光幕的隔绝效果。
岳秀秀依旧看不到外界,听不到声音,神识也无法穿透。
但至少,她眼中不再是令人崩溃的漆黑一片。
果然。
光团亮起的瞬间,光幕内那个蜷缩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
随即。
岳秀秀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那团凭空出现的光,脸上的泪痕在微光下清晰可见。
她抽了抽小巧的鼻子,茫然地眨了眨依旧湿润的眼睛。
似乎不明白这光从何而来。
但那股仿佛要将她吞噬的黑暗恐惧,却被这小小的光晕驱散了大半。
眼泪,渐渐止住了。
陈阳收回目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终究不是心硬如铁之人。
……
一个时辰后。
日头接近中天,馆驿走廊传来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叩门声响起。
不轻不重,带着江凡特有的节奏。
陈阳挥手撤去房门禁制。
江凡推门而入。
依旧是那副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挥不去倦色的模样,灰袍略显褶皱。
“陈行者,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启程吧。”
江凡没有废话,直截了当。
目光扫过房间,似乎在确认陈阳是否准备妥当。
陈阳却没有起身。
反而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混合着无奈与棘手的神情:
“江行者,稍等。走之前……恐怕得先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
江凡脚步一顿,眼中露出疑惑:
“何事能让陈行者如此为难?”
陈阳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抬起手,指向房间角落里那团依旧存在的淡金色光幕。
江凡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起初并未在意,以为只是某种防护或隔绝禁制。
但当他凝神细看,察觉到光幕中那隐约的人形轮廓时……
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是……?”
江凡的声音带上了警惕,目光在光幕和陈阳之间来回移动。
陈阳叹了口气,知道此事无法完全隐瞒,但关于通窍的部分必须模糊处理。
他略作斟酌,开口道:
“说来惭愧。我的一位……朋友,与搬山宗有些旧怨。行事有些……冲动。昨日,他将这位姑娘……带了回来。”
他刻意隐去了诸多细节。
只含糊地归结为冲动!
“这位姑娘,名叫岳秀秀。”
陈阳补充道,观察着江凡的反应。
然而。
江凡的反应远超他的预期。
只见江凡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在听到“岳秀秀”三个字的瞬间,猛地瞪大。
瞳孔收缩。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什么?!”
江凡的声音陡然拔高,甚至有些变调:
“岳秀秀?!”
“那个……搬山宗岳铮的妹妹?!”
“昨夜在搬山宗驻地附近失踪,闹得沸沸扬扬的岳家大小姐?!”
他像是确认般,死死盯着陈阳:
“我早上才得到线报,说搬山宗那位道韵天骄岳铮的妹妹昨夜被人掳走。”
“岳铮近乎发狂,正动用一切力量追查。”
“甚至怀疑是杀神道中结仇的对手所为……”
“结果……”
“结果人在陈行者你这里?!”
陈阳被江凡这连珠炮似的追问弄得有些头疼,连忙摆手澄清:
“不是我!江行者,你听我说,人不是我抓的!是我那位朋友……”
……
“那,岳铮的妹妹,现在是不是在你手上?在这光幕里?”
江凡打断他。
直接指向问题的核心。
陈阳张了张嘴。
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事实就是,岳秀秀确实在他的房间里,被他用禁制关着。
他只能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
“嘶——”
江凡倒吸一口凉气,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这样能缓解听到这消息带来的冲击。
他来回踱了两步,苦笑道:
“陈行者,你那位朋友……可真会给你找麻烦!”
“你是不知道,那岳铮得知妹妹失踪后,差点把驻地掀了!”
“放出话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正带着人挨个排查近期与搬山宗有过摩擦,尤其是杀神道中有过节的修士!”
“现在整个凌霄宗外围,但凡有点风声的,都人人自危!”
陈阳听得心头也是一紧。
他料到岳铮会追查,却没想到反应如此激烈。
心中对通窍的问候瞬间又多了一百遍。
这惹来的麻烦,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得多!
“后果……很严重吗?”
陈阳试探着问。
虽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你觉得呢?”
江凡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话音未落。
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窗外传来的动静。
陈阳几步抢到窗边,只见远处街道尽头,一队约莫十余人,正疾步而来。
这些人皆身着统一的劲装,衣襟袖口绣着清晰的山岳纹样。
个个气息沉凝,步履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正是搬山宗弟子!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陈阳也能感受到其周身那股圆融厚重,仿佛与脚下大地隐隐共鸣的道韵气息。
正是那日见过的搬山宗天骄……
岳铮!
此刻的岳铮,脸上再无那日的从容,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焦躁与戾气。
眼神锐利如鹰隼。
不断扫视着四周。
仿佛要将一切可疑之处都洞穿。
他身后跟随的弟子也个个面色凝重,手按在腰间法器或储物袋上,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这一行人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凌霄宗山门方向而去。
显然是要与凌霄宗交涉,或者借助凌霄宗的力量进行更大范围的搜寻。
“莫非……他们是为岳秀秀而来,已经查到这里了?”
陈阳心头一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虽然岳铮去的方向是凌霄宗山门,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顺带搜查周边区域?
江凡也来到窗边,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那队身影,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认为呢?”
“搬山宗虽无化神坐镇,却也是拥有实打实元婴真君的大宗。”
“是东土除却六大宗之外,最顶尖的势力之一!”
他转回头,看着陈阳,语气凝重地数着:
“这岳秀秀,兄长岳铮是名动东土的道韵天骄,未来元婴可期。”
“其父岳石恒,是搬山宗新晋的结丹长老,地位显赫。”
“其祖父岳苍,更是宗内辈分极高的元婴供奉!”
“一门三代,皆是宗门砥柱……”
“你说这身份尊贵不尊贵?”
江凡顿了顿,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震惊与荒诞感也一同吐出,喃喃道: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陈行者,你那位朋友,可真是给你送了一份大礼。”
陈阳越听,心越往下沉。
通窍这篓子捅得,何止是大。
简直是捅破了天!
然而。
下一刻。
江凡的举动却完全出乎了陈阳的预料。
只见江凡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陈阳的手!
他的手心有些凉,却用力甚紧。
眼中那抹震惊与无奈迅速褪去,转而燃起兴奋的光芒!
“没想到,陈行者!”
江凡的声音压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你真是……真是为我菩提教,立下大功了!”
“竟然寻来了这么好的一位……”
“大宗行者!”
陈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下意识想抽回手:
“什么大宗行者?江行者,你什么意思?”
“难道……”
江凡紧紧握着陈阳的手不放,眼神灼灼:
“你抓来这岳秀秀,不是为了我菩提教发展新的行者?不是为了将来大计埋下的一步妙棋?”
“我说了!人不是我抓的!”
陈阳有些恼火地再次强调,用力挣开江凡的手:
“是我一个朋友做的!和我无关!更和什么发展行者无关!”
江凡被挣开,也不着恼。
只是眼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摸了摸下巴:
“真不是你为了发展行者抓来的?只是……巧合?”
“千真万确!”
陈阳斩钉截铁。
“那也没关系!”
江凡一拍手掌,眼中算计的光芒更盛:
“事已至此,人已在手。”
“就算是天大的巧合,也必须让它变成我菩提教的机缘!”
“这岳秀秀,必须入我菩提教!”
……
“入菩提教?!”
陈阳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行者,你疯了?”
“她是搬山宗千金!你让她入菩提教?”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她身后那一家子,能答应?”
……
“为何不能?”
江凡反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陈行者,你想想,这岳秀秀身份何等特殊?”
“搬山宗嫡系千金,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若连这般身份的人,都暗中成为我菩提教行者,心向我教……”
“这意味着什么?”
江凡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
“这意味着……”
“将来若有一日,我菩提教需在东土开教,有此等身份的人物作为榜样或内应,其说服力与号召力,将是何等惊人?”
“能吸引多少摇摆不定的修士归附?”
“又能让多少对我教心存疑虑的大宗弟子,放下戒心?”
陈阳连连摇头,觉得江凡这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不可!绝对不可!”
“江行者,你这是玩火!她不是孤身一人,背后有亲友!”
“一旦事发,别说她自身,我们恐怕也会遭殃!”
陈阳试图用另一个理由说服江凡:
“况且,江行者,你之前不是说过,菩提教内女行者稀少,行事多有不便吗?为何还要……”
……
“正是因为女行者稀少,才更显珍贵!才更要在东土,着力拉拢,发展一些身份特殊的女子入教!”
江凡打断他,语气坚决:
“这不仅是为了平衡,更是发展需要!”
“陈行者,你莫要顾虑太多,此事交由我来办。”
“你既然把人都抓回来了……”
“后续沟通,说服,便……都由我来负责!”
见陈阳依旧眉头紧锁,满脸不赞同。
江凡眼珠一转,忽然换了个角度。
“陈行者……”
他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
“你之前……似乎曾向我打听过一个人。一个西洲的人,名叫……欧阳华?”
陈阳心头猛地一跳!
欧阳华!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你……你有他的消息了?”
陈阳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向前迈了一小步。
江凡却摇了摇头,面露遗憾:
“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毕竟我人在东土,对西洲的具体情况,掌握有限。”
陈阳眼中的亮光黯淡下去。
但江凡话锋一转:
“不过,陈行者,你看看这个……”
说着。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看似普通的纸张。
小心地展开。
递给陈阳。
陈阳接过,低头看去。
纸张质地粗糙,上面只有寥寥四个墨字:
吾很满意
字迹歪歪斜斜。
谈不上任何书法功底,甚至有些幼稚。
在这四个字的下方,盖着一枚小小的,朱红色的印章。
图案似乎是一枚菩提子。
“这是……?”
陈阳不解地抬头看向江凡。
江凡的脸上却露出一种混合着激动,自豪与感慨的复杂神色。
他小心地指着那张纸。
如同对待圣物:
“这是嘉奖令!”
“我从上头六叶行者手中得来的!”
“为了表彰你我二人,在杀神道中,为我教死去的那两百余位行者报仇雪恨,斩杀九华宗近百筑基弟子!”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抬手抹一下眼角的泪花:
“我江凡……”
“从西洲总坛来到这东土,兢兢业业数十年,处理教务,发展行者,历经艰辛……”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总坛的正式嘉奖!”
“虽然……”
“只有四个字。”
陈阳拿着那张纸。
感受着其粗糙的质感,再看看那歪斜的四个字和简陋的印章。
实在无法将其与什么嘉奖令,总坛重视联系起来。
他甚至觉得,这字写得……
有点丑。
“嘉奖令?就……这四个字?”
陈阳语气有些迟疑。
“没错!”
江凡却十分肯定:
“别看只有四个字,但这印章,这独特的印记,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特意向传达此令的六叶行者打听过,他也是从负责东土事务的九叶行者手中接过。”
“而九叶行者……”
“是能够直接与西洲总坛沟通的大人物!”
“这嘉奖,货真价实!”
陈阳看着江凡那激动而认真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或许……
对于江凡这样长期在异乡,为教派奔波的底层行者而言。
任何来自上层的,微小的认可……
都足以带来巨大的慰藉与鼓舞!
“那你的意思是?”
陈阳将纸递还给江凡。
“我的意思是……”
江凡小心地将嘉奖令重新折好收起,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说服力:
“陈行者,你如今在教内,已有名声,立下功劳。”
“只要继续保持,做出更多贡献,将来地位提升,能够调动的资源和情报网络也会更广、更深。”
“到那时,你想打听那欧阳华的消息,岂不是比现在要容易十倍、百倍?”
他再次看向角落的光幕,声音压低,却充满力量:
“眼下这岳秀秀,便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能为你未来铺路的机会!”
“让我来和她沟通,负责拉人入伙!”
“如何?”
陈阳沉默了。
他看向那团淡金色的光幕。
脑海中闪过岳秀秀无声哭泣的模样,闪过岳铮那焦躁戾气的面容……
一边是巨大的风险与道义上的不安。
另一边是追寻师尊下落的可能捷径,以及……
尽快摆脱眼前这个烫手山芋的迫切。
权衡片刻。
陈阳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妥协:
“罢了……随你吧。”
“但有一点,若那岳秀秀自己坚决不愿,不得强迫。”
“届时……”
“我便找个僻静街角,将她安然放下。”
毕竟。
搬山宗的人已经追到凌霄宗,只要将人完好无损地丢出去,应该……
不至于引发不死不休的追杀吧?
陈阳心中如此侥幸地想着。
“放心!”
江凡见陈阳松口,脸上露出笑容,拍着胸脯保证:
“沟通说服,是我的长处!陈行者你且在一旁休息便是。”
陈阳不再多言。
转身走到窗边的椅子旁,背对着光幕方向坐下。
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凌霄宗的山门。
仿佛对身后之事不再关心。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心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江凡则整理了一下衣袍。
清了清嗓子。
脸上那惯常的倦色被一种温和,诚恳又不失庄重的神色取代。
他走到光幕前。
并未强行破开禁制,而是凝聚神识,化为一道平和稳定的意念波动,缓缓透入光幕之中。
直接与岳秀秀的心神沟通起来。
陈阳没有去听江凡具体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江凡的声音通过神识传递。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日头微微偏斜。
忽然。
江凡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轻松与笑意:
“陈行者,可以打开光幕了。”
陈阳身体微微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打开了?你……说服她了?”
“岳小姐深明大义,已愿暂入我菩提教,挂名行者,以全今日缘分。”
江凡笑道,语气笃定。
陈阳心中惊疑不定。
就这么简单?
短短时间,江凡到底给那养尊处优,胆小怕黑的宗门千金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陈阳忍不住问。
“无非是投其所好,陈明利害,许以将来。”
江凡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教务沟通:
“此乃我辈行者本职。”
陈阳犹豫了一下,看向江凡:
“是否需要我遮掩一下面容?”
“不必。”
江凡却摇头,笑容不变:
“岳小姐既已应允入教,便是我教行者。”
“教内行者相见,贵在坦诚,何需遮掩?”
“况且,此事既已说开,藏着掖着反而不美。”
陈阳迟疑片刻,觉得江凡所言也有道理。
事已至此,躲避无用。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挥。
淡金色的光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随即迅速变淡,消散。
露出里面的人影。
岳秀秀依旧坐在地上,眼睛有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
但神色已平静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好奇与怯生生的期待。
第一时间,她伸手摸了摸身边依旧昏睡的仙鹤。
确认它无恙后,才明显松了口气。
然后。
她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离她较近,面带和善笑容的江凡身上。
声音软软糯糯地试探着问:
“你……你就是刚才和我说话的……江行者吗?”
“正是。”
江凡微微躬身,姿态恭敬有礼却不过分卑微:
“菩提教行者,江凡,见过岳小姐。”
岳秀秀点了点头,小巧的鼻子又抽了一下,随即目光转向窗边那个背对着她坐着的,穿着普通青衫的背影。
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有后怕,有委屈,也有一丝被江凡话语勾起的好奇。
“那我昨夜……就是被他……请来的?”
她斟酌着用词。
目光依旧停留在陈阳背影上。
陈阳听到提及自己,知道无法再回避。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依旧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望着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地传来:
“昨夜之事,实属误会,陈某无意冒犯。”
“掳走岳小姐的,确是在下一时糊涂的朋友,他已离去。”
“惊扰之处,还望岳小姐海涵。”
陈阳的解释依旧咬定是朋友所为。
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岳秀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昨夜被彻底隔绝在一片黑暗死寂中,好几个时辰的恐惧与无助,此刻再度涌上心头。
虽然江凡方才的话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她。
甚至让她对所谓的菩提教,和另一番天地产生了朦胧的兴趣。
但面对陈阳这位始作俑者,心中那股怨气与委屈,依旧难以完全平息。
“陈行者……”
江凡适时开口,带着一丝熟稔的调侃:
“别光对着窗户说话啊……”
“转过来,让岳小姐也见见。”
“既然已是同教行者,大家熟悉一下,日后也好相见。”
陈阳无奈。
他知道江凡是想尽快将此事坐实。
通过这种面对面的接触,淡化昨夜的不快。
强化同教行者的身份认同。
他沉默了片刻。
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正午偏西的阳光,恰好从窗外斜射而入,毫无遮挡地照在他的脸上。
没有面具遮掩,没有易容幻术。
一张年轻,干净,甚至有些过分白皙清秀的面容,彻底暴露在光线中。
这张脸……
没有岳铮那种天之骄子的逼人锐气,没有江凡那种常年奔波的沧桑倦色。
也没有岳秀秀想象中掳人恶徒应有的凶戾。
反而……
像一块被溪水长久冲刷的玉石。
温润,干净。
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却又隐约透着内里的坚硬与凉意。
尤其当他目光转过来,与岳秀秀视线相触的刹那。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虚伪的歉意。
只有一片坦然的淡然,仿佛昨夜之事……
真的只是一场无心的误会!
岳秀秀准备好的,带着些许责难和审视的目光,在这张脸和这双眼睛面前,不可避免的……
失神了一瞬。
心跳。
似乎漏跳了一拍。
脸颊。
莫名其妙地微微发热。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
低下头。
声音比刚才更软了几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啊……没……没关系!我……我相信你,一定是误会!”